“老王，怎么今天还来上班？没在家休息？”
李东华端着餐盘坐到了我面前。他用筷子尾端轻轻敲了敲我包扎着绷带的左臂，说：“你前几天不是被狗咬得挺严重的吗，我记得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啊，怎么这才第三天就来公司了？”
“糊口啊，大哥，一家五口全仗着我了。周星驰那句电影台词怎么说来着……‘你顶不了！’‘我顶得了。’我现在，是顶不住也要顶啊！”
我苦笑着回应，李东华也夸张地大笑了几声表示赞同。其实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把现实当作玩笑说出来，不管多不好笑，每一个听到的人却都会笑着回应，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喜悦就依靠这句话了。
食堂嘈杂，电视机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难以辨别。我趁着咀嚼食物的功夫瞄了两眼屏幕，女主持人还是那万年不变的发型。我记得上大学的儿子曾经问过我，是不是我这个年纪的大叔会觉得女生这样的打扮很好看，我当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在厨房洗碗的老婆，对儿子说：“是这个主持人好看，所以就算她这样打扮也好看，换成你妈这样整，我还不笑死她？”
说完，儿子和我同时仰天大笑，两个五岁的女儿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积木也一边傻笑，老婆就拿着锅铲、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问我们怎么了，我和儿子慌忙摇头，对视一眼又忍不住要笑出来。
奇怪，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来了。
我拍了拍脑门试图让自己清醒，看向屏幕上的字幕：“……突然爆发的全球性流感还在持续蔓延，专家指出该流感并不会危及生命。发烧、发热等症状是正常现象，请民众切勿恐慌，无需抢购网上流传的各种‘特效药’，尽量少去人员密集场所。下一条新闻，近年来全球变暖现象不断加剧，南北极冰川大量融化，海平面……”
李东华也在看电视，嘟囔了一句：“地方就这么大，人又这么多，哪个地方不是人员密集场所……老王，你这咳嗽有点严重啊，是不是也被传染了？”
我咳嗽个不停，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才总算缓解，喘着粗气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身边的人都没啥情况，要是真有谁传染给我，也只能是那条狗了。我跟你说，那条流浪狗真奇怪，蹲在路边抖个不停，一副要死的模样。我都刻意绕得远远的，它却突然来了精神，一下子扑上来咬我。我都不知道一条小狗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差点被它拖到地上去。”
“那后来呢？”李东华一边吃着炒米粉一边饶有兴趣地盯着我，嘴里吧唧吧唧嚼个不停。这声音真让我厌烦，杀了他，杀了，让他那张臭嘴永远闭上……
我有些烦躁地握了握拳，长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心情，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他的吧唧嘴，“我当时真的是被它咬痛了，就一脚踢在它肚子上，把它踢飞到大马路上了。那一脚真的是很大力，我都怕直接把它踢死，结果它跟没事儿人……”
“没事儿狗。”李东华纠正我。
妈的，这么会抠字眼，老子把你眼睛抠出……
直到指甲刺痛了我的掌心，我才从这种愤怒中挣脱出来。我用力摇了摇头，不明白最近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被那只狗咬伤之后，我的脾气似乎就变得越来越暴躁了。是因为伤口处不断传来的疼痛吗？
我说：“对。结果它爬起来又要向我冲过来，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一样。刚好这时路过一辆大货车把它碾死了，都压扁了，脑浆肠子流了一地，啧啧。这小畜生死了就死了，结果我还要去医院打针、包扎，又是几千块钱没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可老板那小气鬼你也知道的，好说歹说才同意把年假给我批了；结果回到家，家里那婆娘又天天念叨个不停，搞得我才歇了几天就得来上班。顶不住也要顶啊，咳咳，咳……”
我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比先前那次还要严重。李东华身子往后一仰，担忧地看着我——并不是在担忧我，而是在担忧他自己——问：“老王啊，你这到底是狂犬病还是流感啊？也太严重了点吧。”
狗杂种装作很关心我的样子，脑袋里惦记的全是他那一条烂命。还在吧唧嘴！老子把你牙齿拔光，舌头给……
李东华盘子里的炒米粉已经快见底了，我的碗还是满满当当，几乎没怎么动过。他问：“你没胃口吗？”
“啧，这几天都没啥胃口，”我拉了拉领口，感觉有点闷得慌，“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
“你这家伙真怪。”李东华撇撇嘴，“怎么了，很热吗？看你把袖子都挽起来了。”
“热啊，你不觉得吗？”
“大哥，空调开的十六度啊，我都快冻感冒了。”李东华皱着脸，我这才注意到他还披着一件黑色西服外套。
我真是觉得热得厉害，领带被我丢到了一边，袖子也被我高高挽起，但还是热。可能是食堂人太多的缘故？还是因为窗外的大太阳？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争吵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公司里的两个同事不知因何种原因吵了起来。
“你他妈的看什么？”
“看你又怎样？你鸡巴算老几？”
“我操你妈……”
不出三句话，两个人扭打了起来，其中一人用手中的餐盘狠狠砸在对方的脑门上，似乎砸得额头都凹陷下去了几分；可那人像是没事一样，不甘示弱地抄起椅子就往前面扔去。两个人摔在地上，打成了一片。越来越多的同事围在了他们身边，彼此呐喊助威。我的眼睛突然有些看不清了，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听得到四周不断传来的声音。
“打他！打他！”
“你他妈猪脑啊，掏他蛋啊……”
“噗！噗！（被打喷饭的声音）”
“……非洲的草原动物发生大规模迁徙，专家指出此次迁徙不符合生物规律，就连没有迁徙习惯的动物也……（电视新闻）”
“乒呤乓啷！（桌椅倒塌）”
“啊，我的菜！眼睛瞎的？有人在你面前都看不到？滚！”
“……海豚集体搁浅，身体上发现了来自同类撕咬造成的伤口……（电视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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