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文正容而言,目光如炬,直视翁凯康:“汝言辞冷峭,岂无过耶?此乃宰相府推荐信,汝亦敢如此轻慢?”
此语既出,翁凯康仿若寒蝉噤声,不敢复吐一词。
周尚文视其瑟瑟之态,愠怒顿生,厉声曰:“自此而后,诸般事务,汝无需再涉,皆交柯飞鹏悉心打理便是。”
翁凯康闻之,悚然惊问:“然若此诸事皆舍,独委柯飞鹏,吾将何所作为?大人,君此举几撤吾大半权责,如断吾手足矣。”
其言辞间满是哀怨可怜之状,然周尚文眸中冷光如刃,未予丝毫怜意,“若此亦须究问,不若速离此地。汝竟疑吾蓄意欺汝乎?”
周尚文辞色峻厉,反唇相讥。翁凯康惶然应道:“非也,唯觉此安排有失公允,恐于诸事不利。”
周尚文微微颔首,冷哼一声,继而追问道:“既如此,依汝之见,怎样措置方为妥善合理?”
翁凯康骤闻此问,心下剧震,仿若鹿撞,半晌方觉此语恰似暗藏锋刃之陷阱。
遂抬目瞻望那年轻俊逸却威严肃穆之一品御史,暗自思忖日后行止应对之策。
周尚文亦不急于强索其答,盖因往昔交锋数番,已深谙其心性,唯安然静候而已。
恰似苍鹰伺兔,待其言语,待其自露破绽,主动入彀。
二人遂如此僵持对峙,气氛凝重如铅。
朱鸿达则于一旁冷眼旁观,瞧着二人唇枪舌剑往来周旋,于这鉴察院独特相处之模式亦得初步之领略。
伫立良久,朱鸿达方始环目四顾。
恰见一旁茶炉之上,数柄茶壶排列齐整,似在静待知音。
遂款步趋前,以指尖轻触壶沿,微觉烫热,如触暖玉。
乃徐提壶柄,复取一莹润茶杯,缓倾壶中琥珀色茶水于杯内,其速徐缓,仿若时光凝滞,唯见那茶水如丝缕银练,潺潺落入杯中,待将满盈,遂轻轻覆上壶盖,动作优雅如仪。
而后双手捧杯,碎步至周尚文侧畔,恭谨置于其手边。
周尚文自是早留意朱鸿达之所为,然此刻心思系于与翁凯康纠葛,唯仍须勉力僵持,以候此事水落石出。
朱鸿达置杯既毕,移盖刹那,热气仿若蛟龙腾空,汹涌而出。
临行,又偷瞥周尚文神色,见其面色冷峻,喜怒难测,遂悄然归位伫立。
此时,阳光渐趋西斜,光影由明转暗,杯中茶水亦不复初时氤氲之盛。
忽闻轻微足音,仿若幽梦之音,自远渐近,终化为规整清晰之敲门声。
朱鸿达闻声,目光瞬即投于周尚文,周尚文却微微扬眉,略作颔首领意,示朱鸿达启门。
朱鸿达会意,未作丝毫迟疑,疾步至门前,启扉视之,见乃相识之人骆长,遂退一步,侧身礼让,同时抬手作请进之姿,礼数周全。
骆长见状,亦对其微笑示意,仪态从容,乃举步踏入堂中。
入门即见跪于地之翁凯康,先怔愣一瞬,身躯下意识微僵,似遭寒霜突袭,旋即强自复原,携物至翁凯康公案之前,立定身躯,高声呼曰:“周大人。”
继而将那整理完备之人事资料,双手捧起,毕恭毕敬置于周尚文右手侧,“大人,此乃本月招募之人资料,皆已预先悉心缮写,条理明晰,大人可详加览阅,以定去留。”
其言听似无懈可击,然周尚文殊无披览之意趣。
翁凯康亦闻其言,唯此刻不便开口,仿若木雕泥塑,唯静聆周尚文之高见卓识。
骆长置物既罢,于旁垂手恭候,然久久不见周尚文翻动片纸,心下不禁生疑窦。
暗忖:‘难道周大人于我竟信至如此,连阅看亦免矣?此诚何意?’思及此处,不禁欣然,仿若暗夜见星,以为得蒙殊宠。
然未及欣喜许久,便闻周尚文浩叹一声,其声悠长,似含无尽沧桑,曰:“若吾今日真阅此物,旁人将作何观?岂不以为吾处事不公,有徇私偏袒之嫌?”
骆长闻之,尴尬而笑,声若裂帛,曰:“大人何出此言?此与旁人何干?且此间并无外人,皆为鉴察院内僚属,又何惧外人之议论?大人多虑矣。”
周尚文哂笑,笑意未达眼底,遂将目光如炬移于骆长面上,“自然是未选之人。骆长,汝于鉴察院供职已久,岂连此等微末之事亦懵懂不知?”
言毕,周尚文探手执桌上推荐信,于骆长眼前轻晃示之,续曰:“闻是汝先见此人?何不引之来见吾?此中关节,汝不可不实言以对。”
“此……”骆长实不知其中详情委曲,然观周尚文郑重之势,推荐朱鸿达之人必非凡俗,若非达官显贵,焉能令周尚文如此审慎郑重。
“大人,实不相瞒,吾亦不知乃何方贵人推荐。吾仅奉命行事,未敢多问。”
骆长方及此,一旁跪伏之翁凯康忽作咽喉不适之状,咳嗽连声,仿若霹雳惊弦,截断骆长言语。
“若果真难支,本官即遣人速延医诊视。”
周尚文话音方落,翁凯康便收口缄默,若无事发生,唯埋头愈低,几欲触地,心跳如鼓,心虚且惶然,恰似鼠见猫威。
周尚文冷眼睨之,旋即回首,“汝且续言,吾愿闻其详。”周尚文道。
然骆长却不敢复语,恐失言而触翁凯康之怒,毕竟目下仍归翁凯康统辖,言行须慎之又慎,如履薄冰。
思及此处,骆长又念及自身先前言语孟浪,悔意顿生,几欲自掴以惩失言。
必是此言有误,方致翁凯康如此。
念及此,骆长心焦如焚。
盖因周尚文官阶远高于翁凯康,其问询不可不答,然翁凯康亦不可小觑。
虽周尚文官职显赫,若己尽言无遗,必遭翁凯康之报复。
彼时周尚文远不能及,此路定然不通。
然若缄默不语或另觅措辞,先前所言又必引周尚文之疑。
忽焉,骆长似有所悟,方忆起一关键所在。
即无论虚实之言,皆难脱触怒翁凯康之局。
故若欲两面周全,须得寻一中庸之策。
周尚文轻啧出声,道:“观汝似有踌躇,所虑者何?翁凯康,汝且告吾,彼今所犹豫者何事?是惧得罪于汝,抑或惧隐匿于吾?”
周尚文语气虽似慵懒,然上位者之威严丝毫不减,如渊渟岳峙。
翁凯康亦不知如何言说此事,盖不出所料,骆长此状,确然心系于己。
踌躇数息,翁凯康方拟好应答之辞。
“回大人,属下亦不知其……”
“犹豫何事……”
翁凯康声渐低微,终至无声,然表意已足。
周尚文浅笑出声,其笑断续,每番持续有时,令人疑其受激。
实则诚然如此。
但见周尚文长身而起,款步移至案前,取物审视。
众人皆为此举所惊,即与周尚文交厚之朱鸿达,亦愣怔原地。
此刻,周尚文笑声渐悄,唯仍含笑,唯间隔略长。
“朱鸿达,引荐人柳盛和。来源、未详,年龄、未详,家境、未详,经历荣誉、未详。”
周尚文言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哂笑,心内暗忖:此中情由,怕是迷雾重重。
“诸事皆未明,君撰此文,意将何为?”
言毕,周尚文侧目凝视骆长,目光似刀,似要剖其肺腑,眉头微皱,眼中满是审视之意,继而将手中简牍直抵其前,“细观之,唯姓名与举荐者具载,此外尚有何言?”
骆长闻之,顿觉脊背生寒,心下惶惶,仿若置身冰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惶惶然欲取周尚文手中之物,伸出的手微微颤抖。
然周尚文岂无防备,早料其行。
骆长方伸手,周尚文已将简牍掣回,心下冷笑:吾岂会容你轻易得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闻君之意,此简亦呈于翁凯康矣。莫急辩白,纵君二人有所不及,余人亦皆然乎?”
周尚文语罢,遂展卷览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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