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爷爷回到添章屋场,听得双层下巴的胖女人茵陈,扯着嗓子大哭。
茵陈的哭,不是一般水平的哭。拉着竹椅子,坐上,叉开大腿,右手拿着一把大蒲扇,左手握着一块湿毛巾。茵陈哭诉的内容,字句,有板有眼,还押着韵,配合着肢体语言,从娘肚子里出生哭起,哭怎么嫁人,怎么生儿子卫茅,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遭了多少罪,骂辛夷无能,胆小,窝囊,赚不到大钱,叫茵陈跟着吃一世的苦。
如果没有人打断她,如果有人愿意倾听她哭诉的内容,估计,茵陈哭上三天三夜,不会翻原本。
我二爷爷本想劝慰几句,这个搜祸大娘,属于三莫惹之列,只好住口。
我们西阳塅里的赤脚板汉子,把顽劣的少年,搜祸的大娘子,讨米的叫化子,称之为三莫惹。
茵陈巴不得有人来看戏,披头散发,双手有节奏地拍着巴掌,拍得“砰砰”响,又装模作样捶打着胸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越发起了高腔。
我二爷爷感觉肚子里,吞下了几十只活苍蝇,特别恶心,想吐。茵陈,你做点好事修点德啰,唱么子戏啰,唱给那些人来看啰。
我二爷爷吩咐我爷老子决明:“喊你剪秋叔过来。”
老话讲,穿算计的衣,住算计的屋,吃算计的饭。我二爷爷喜欢算计着做田里功夫,一环扣一环。周围的邻居,都说我二爷爷陈皮,不吭又不声,心里有个闷钉钉。可眼下,人算计不如天算计,天公公给的背时账,怎么算呀。
首先,下鸦雀塘五六百斤大鱼,全跑光了,以前所有的辛劳和希望,全赶了空水,还得花几十个功日,修复塘坝。不然的话,塘坝下面管着二十多亩水田,到哪里去放水灌溉?旱死了人家的禾苗,等于绝了人家生路,脾气暴躁的汉子,不会一草锄头挖死你吗。
其次,哥哥枳壳,前世烧了高香,或者是吃了个天上掉下来的烧鸭婆,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好是好了几天,但全身无力,威风老虎,变作了病猫猫。
还有,黄连这女孩子,不晓得中了什么邪,越来越古古怪怪,神神秘秘,不是个好兆头呀。若是往日,请剪秋的爷老子雪胆,修个手禁,封个禁坛子,黄裱纸上,用朱砂画几道梅山符,烧成灰,泡在茶水里,给黄连一口喝下,什么屌事都没有了。可如今,偏偏雪胆老爷子,埋在直冲水库五六丈深的烂泥巴里,到时候,挖出来,只怕只剩得几根沤黑的烂骨头了。
再有,瞿麦这个侄儿子,背时八字不要算,他自己心里晓得一大半。估计是犯了太岁,不然的话,脚去就脚烂,手去就手烂,平白无故,被警察抓走,既要挨最毒的打,还得拿白花花的银子,去赎人。你以为呀,乡公所里的人,是观音菩萨?不是呢,都是吃蛇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呢。
我家东边,辛夷的胖堂客们茵陈,见我二爷爷不理她,放肆在堂屋里打滚子。
剪秋进屋就破口大骂:
“哦豁,哦豁,哦豁豁!茵陈,你今天是唱哪出戏?是孟姜女哭长城呢,还是秦香莲喊冤呢?不多喊几个人来看戏,当真是浪费了你的表情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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