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是山台中学公布高考预选成绩的日子。头一天晚上张叔平几乎一夜未眠,又梦见跟着戚二爷在山里放羊,一阵大暴雨袭来,两人赶上羊群就往庄子上跑,到河坝里却跑不动了,眼见泥汤般的山洪崖头一样地压过来,转眼间吞没了羊群和呆立着的自己。
猛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戚二爷早就去世了,这梦境又是洪水又是古人的,实在不好;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不会是自己在中学的最后一个夜晚吧?进而又坚决地否定:不会的,绝对不会,自己的成绩摆在那里。
一间大通铺上睡了13个人,大多时间肉串串似的立棱着身子,排气、磨牙、说胡话的声音格外刺耳,扰人心神。
张叔平直接起床了,今早上消停,往常起床无异于战争,就那么点空间,要抢着穿衣服,抢着洗脸,抢着去打点开水。
看过武侠片的同学对古时的车马店应该有印象,学生宿舍的大通铺跟那没啥两样,甚至还不如:车马店的大通铺冬天的天冷的时候是热炕,宿舍的大通铺只是顺着里墙平行地砌一堵矮墙,里面垫上一尺厚厚的煤灰,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麦草,都不知道有几年了。被褥是自家的,每人有50公分左右的宽度。
在校园里一个人走一走。
学校坐落在西山根,方方正正坐北朝南的布局,从大门进来道路两侧是花圃、行道树,左右对称的两连排瓦房是教室,再两排是教工宿舍、图书馆、会议室,后面五间是学生灶。隔着一堵墙是开阔的后院,里面有菜园子、足球场、篮球场。
学校的环境和基础设施,同本省状元县的一些学校相比,还要好上些;一两年以后张叔平就知晓了这一点。
照常地上早操,上完早操羊群一样地冲进宿舍,提上各自的饭缸子,又羊群一样地集中到学生食堂门前,几路纵队排立,等待打开水。
今天早上的大师傅们倒是利索,待排好队后开始打开水,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板着脸训上几句话;排在张叔平前面的是个小女生,嘴里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平平安安打开水。
好像不灵,没一会前面就发生争执了,言语交锋三两句双方动上手了。
一年一度,岁岁今日,形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大师傅和高三的学生之间平时有恩怨结下梁子的,今天可以当众解决一下,只要不过分,没伤到人,都民不告,官不究;想想也有道理,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不能将恩怨带到社会上去。
多数人往后躲,也有人往前挤,绕着锅台围成了一个半圆,中间是狄德贵和项师傅。这架打得有意思,项师傅抡着长柄勺往狄德贵的身上招呼,狄德贵左胳膊上缠着件外套一下又一下地格挡,右手拎着的湿毛巾抽冷子往项师傅的脸上批;起初你一下我一下地还有来有往,三五下后项师傅吃不住劲了,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也肿了,啪啪啪又连着挨了几下,可能被打懵了,蜷胳膊护脸干脆蹲地上,这架结束了。
项师傅肯定得忍了,是他先抡的勺子;再说被抽了一顿毛巾,领导跟前也没脸告状。
学生们嗷嗷地叫着,又喊着打水,打水;今天这个日子,其他的大师傅们表现得很乖。
就着开水,拌点干炒面吃。
说是成绩出来了,怎么还不公布呢?
同往年一样,阅卷的集中地还是在会议室里。昨天下午开始,除了阅卷老师,就有其他的老师甚至校工,不尴不尬地进进出出会议室;而每个出没者的后面,都能看到一个考生的影子。
一直到吃晌午都没公布成绩,心里极度不安。
午饭是面条,什么时候都是一锅糊糊,水、面、盐三合一的糊糊,用筷子捞不起来,都拿勺子抄;一顿饭用去5两面票,还只能吃个半饱。
午饭过后是午休,雷打不动的,老师和学生都要睡到两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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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钟预选成绩张贴上墙了,今年县教育局给学校确定的文科预选名额是六名,一个让人很难相信的数字映在眼前,张叔平308.2分,列第七名,第六名308.4分。
0.4分和0.2分的分值都出现在语文成绩上,复读班的语文老师是项校长。
除了伤痛,还有羞辱,那怕差上个二三十分,感觉都会好一些,应该去问一问情况,张叔平直接去找项校长。
“项校长,我想看看我的语文试卷,0.2分出现在哪个地方。”站在校长面前,张叔平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和语气。
“作文上,卷面上都有可能出现,这很正常。”项校长很淡定地翻着报纸,接着又说,“考生个人是无权查卷的,有什么异议你可以向县文教局反映。”
“哪我能否借用一下电话?”
“反映情况我们欢迎,但学校的电话是用来处理公务的,你可以到邮电所去打电话。”
平时张叔平的兜里像狗舔过的一样干净,想想就让人失气。
“请问项校长,学校下学期开不开补习班?”
“再开不开补习班要开会研究;即或招也应该把机会留给那些有潜力、有希望的同学。”
言下之意,自己属于没希望、没潜力的那一部分了;本来是个下台阶的话,却又被打了一闷棍,这话击穿了张叔平对项校长的最后一点敬重。
张叔平问道:“项校长,请问怎么判断谁是有潜力、谁是有希望的?有没有标准?不是成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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