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望族,即便内部腐朽不堪,亦要以华丽的锦缎遮蔽,绝不让丝毫丑态外露。

无人关注其内在的肮脏,人人皆口诵礼义廉耻,以最虚伪的言辞装点门面。

于世家而言,体面重于家族中任何人的性命。

我不甘如母亲那般,明明身陷泥沼,却以尊贵的血统自我麻痹,沦为维护家族利益的工具。

然我亦无力反抗家族赋予我的使命。

你可知道?若一人无法获取最渴盼之物,那如潮水般泛滥的欲望,将会如汹涌的山洪,轻易吞噬掉她所有的纯真与无邪。

当一人能够掌控他人命运时,放纵便会成为轻而易举之事。

当一群这样的人立于一国之巅时,你难以想象,对这些人而言,能带给他们乐趣的不再是简单的美食与享乐,而是通过玩弄他人获得短暂的刺激。

我并非是为自己辩解什么,身处在这种环境中,我既是鱼肉,也是刀俎。

至少我从未后悔那个夜晚,我放任自己坠入无底深渊。

我还记得,那天他拭干我泪水的手,炽热得让我像个无措的孩子般发抖。

我们在月下缱绻,月光如水,春雨簌簌,我沉醉在浩渺烟波中醉生梦死。

我第一次体会到人间至乐,竟不是从我名义上的夫君那里获得的。

回到汉王府后,每月我最期待的日子便是初一和十五去寺庙为我母亲点长明灯。

如今回想起来,着实可笑,我的改变如此明显,任谁都能一眼看穿。

唯有我自己还天真地以为当时隐瞒得天衣无缝。

倘若未曾领略过和风细雨,那么粗暴的狂风骤雨或许就不会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汉王与那群人毫无二致,他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却自以为自己多么与众不同。

我很怕他,他不仅摧毁了我对真挚情感的憧憬,还冷酷无情地让我认识到男人残忍暴戾的一面。

我曾以为那人会不一样,情意绵绵时,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我的名字。

那至死不渝的快乐使我误以为,我会是他的全部渴望。

汉王府府破前,我和规儿一同被带上马车。

在父亲侍卫的护送下,我从府中逃出时,城中已然一片混乱。

彼时,我仅知晓有一伙流寇在城中肆意烧杀抢掠,父亲的侍卫匆忙带我与规儿离去。

不知何故,我们的行迹败露,有一股流寇紧追我们的马车至城外。

为求活命,我将车上的细软尽数抛下,那群人却看都不看一眼。

我后知后觉方才明白,对方紧追不舍不是为了钱财,而是欲取我与规儿的性命。

对方人多势众,父亲给我的侍卫相继殒命。

我不愿坐以待毙,即便死,我也绝不愿落入这群杀人如麻的恶徒之手。

对方犹如猫戏鼠般,逐一将护我之人斩杀。

听到最后一名侍卫临终前的呜咽,我手持弓箭,自马车内冲出。

箭没有射中对方首领。

我惊愕地举着弓箭,却不敢松开紧握箭羽的手。

即便对面首领瞎了一只眼,容貌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我仍一眼认出了他。

我的五哥……

‘五哥……为什么?你真要杀我吗?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亲妹妹啊!’

‘妹妹?哼,妹妹又怎样。现今各为其主,生死有命。你要怨便怨你我命运不济,生于一个虚伪势利的家族。人人皆欲为胜者,皆欲踏他人尸首攀至巅峰。有谁问过被踏之人是否情愿!’

‘我告诉你,我不情愿!无论是谁,都休想将我当作垫脚石。’

自五哥愤恨的话语中,我方知晓,父亲令我们林家幸存之人各自投靠不同阵营。

日后,无论家族中哪支所效忠的君主笑到最后,我林家皆会成为开国功臣。

且再没有比为君王社稷一头撞死在金銮殿的林家,更宜作天下臣子之表率。

五哥效忠的是赵王,父亲带着三哥选择了汉王,如今我更为汉王侧室。

五哥便认为父亲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他。

故意让他投奔赵王,不过是拿他当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五哥自小睚眦必报,他不好过,他便要整个林家也不好过。

我不想与五哥为敌,他与我一样,是被家族摆布的可怜人。

可我也不想死。

我驾着马车拼命地逃,顾不上规儿在马车内哇哇大哭。

山路崎岖,颠簸起伏,马车摇摇欲碎。

最终,在马的嘶啸声中,我们在一处悬崖边上停了下来。

眼看前面无路,我欲回头再求五哥放过我们。

一转头却看到五哥闭着眼睛,让人朝马射去。

受惊的马带着我和规儿从悬崖掉了下去。

那时,我突然听到悬崖上,有人喊我的名字。

风很大,我看不清那人模样,但我知道他是谁。

他跟着我们跳了下来。

那刻,哪怕就此死去;我想,我死而无憾。

下一瞬间,天真的我发现自己错的特别离谱。

他抓住了规儿,抓住了悬崖上的藤蔓。

他没有选择我。

我的家族只要能给他们当工具的我,我的夫君只要能给他玩弄的我,我的情人只要我生下的孩子。

没有人真正的在乎我,真心地爱我这个人。”

“是那个臭老头救了你?”

林文娟憔悴哀愁的面容并未变色,心中却暗暗讶异对面美貌丫头的敏锐。

哪怕呆在皇宫多年,她也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美人。

看着对方不谙世事的模样,她本以为对方会感同身受般关心她,可怜她。

结果除了说到她妹妹死时小丫头有些动容外,后面不管她说什么,对方始终蹙紧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确定,自己昏昏沉沉这段时间,绝命老人有没有对这些人泄露过两人关系。

那老头从认识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人脾气古怪,非常人可以揣度。

“莫先生是规儿找来的高手,当时我从悬崖掉了下去,掉到崖边的树上从而逃过一劫。”

林文娟试探说着信息不全的真话,眼神幽幽地望着窗外似陷入进回忆里。

她突然凄然一笑,绝望的笑容里满目悲凉,

“逃过一劫又如何……我这条命似乎从来就不属于我自己。无数高高的围墙一困,就困住了我的一生。父亲吃我的血、华帝吃我的肉、孩子和情人更是扒在我身上敲骨吸髓。”

“没有人真正在乎我想怎么去活着,他们要的是一个可以供他们随意摆布操控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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