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门洞敞开的病房里,有八条铺绿布的病床,其中一条躺着一个毫无血色的女人,床边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握住女人的手,彼此之间什么话也没说。

感情的言说不一定需要语言,手掌温暖地包裹住,身体热烈的拥抱,嘴唇温软的触碰,肌肤灼灼的偎贴,这些真切的实感才来得最合人意。

荔香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可怜,一点也不寂寞,她从蚯蚓变成了人。

自从英富离开家,自从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以后,她的痛苦与孤独,与日俱增,没有和解的办法。

她无时无刻地想要一个男人的陪伴,尤其在她脆弱的时刻,只要有个男人在她身边,能握住她的手,能给她一个肩膀,她的心就有了着落。

仿佛囫囵地吃下枣子,来不及品尝甜不甜,只想先填饱肚子,她顾不上这是不是禁忌的,这是不是不伦的。

她的心,随着渐渐消亡的痛苦与孤独,与日俱增地野了,她心里所想的:

如果未来是暗无天日的,而快乐是稍纵即逝的,那我只想抓住当下,我只想开心,其余的,随便吧,永生也好,毁灭也好。

门外有人在说话,几个老人坐在短凳上挂吊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有的没的的闲话。

气氛很安静,刺鼻的药水味道充斥在空气里。

一里一外,平静与炽烈分隔成两重天。

荔香的子宫里重新上了一个新环。

上环之前,护士对她说:

“我听说你老公当兵去了,你还有带环的必要吗?等他回来再来戴,免得受这个苦。”

荔香想了想,轻声说:

“还是给我上吧。”

环是一个枷锁,也是另一种自由。

北风刮过去,麻柳树的叶子飘飘荡荡地落下来。一转眼又过了一年,桃之虚岁四岁了。此时她的爸爸离家当兵已经第三年了,刚来了信,说是表现非常优异,转为士官了,继续留在部队,任务紧,探亲假只得一再延迟。

美国佬和放牛妹很是高兴,买了一挂长鞭炮,在不年不节的时候放得稀里哗啦的,他们还买了肉和酒,一家人像过大年一样,饱饱地吃了一顿。

只有荔香什么感觉也没有,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守寡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丈夫了。

这一年的冬天,桃之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反反复复地不退。荔香抱着她一趟一趟地上村卫生院,打针吃药,却始终不见效。

屋漏雨偏逢雨连天,大哥吴荇朴把电话挂到学校,王别英特意赶到到牛屎陂把口信捎来,荔香这才知道父亲肝癌晚期,已经病危。

荔香急得团团转,恨自己抽不开身,一边是高烧未愈的女儿,一边是远在岩北病危的父亲。放牛妹在旁边小声地嘀咕说:

“亲家公多好的人呀,可不能在年前死,不吉利。阎王爷要杀猪过年才会在年前带人走!年前走的都是被当成猪来杀掉的——”

站在她旁边的翠红赶紧推了推她的胳膊,焦急的眼珠子不停地转,暗示她可别再胡说八道了,荔香脸色黑得像铅块一样。

失魂落魄的荔香把磨成粉的的药调了水,抱着桃之准备喂进去。病得厉害的桃之却力大无比,紧闭着牙关不肯配合。好不容易撬开了牙齿,喂进去的药立刻被她用舌头顶出来,吐了个精光,还把自己呛得咳了起来,像要断气一样。

荔香的心焦急得烫出了洞,脸上渗出了细汗,再不吃药人会烧傻烧死的,她发了狠用勺子暴力地捣开桃之的嘴,失控地叫起来:

“叫你吐出来!叫你吐出来!”

桃之幼嫩的小嘴冒出鲜血,荔香脸上的泪也滚滚地落下。脸色大变的放牛妹立刻抢夺走勺子,大声嚷嚷地说:

“你好狠呀,药是苦的,她还这么小,晓得什么。”

桃之突然惊厥抽搐起来。王别英惊叫说:

“不能再拖了,赶紧送卫生院。”

荔香脑袋发昏地抱着桃之,跟在王别英身后,胡乱地走。放牛妹在后头追来,说:

“这卫生院没用,还是赶紧去找私人诊所的董苏芬,虽然她是自学的,但她看病最灵最有用,只要打过她的针都能好!”

急病乱投医的荔香,怕再拖下去会坏事,于是听了放牛妹的话,抱着桃之直接去了董苏芬的诊所。董苏芬捏着桃之的脸颊,打开口腔看了看后,胸有成竹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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