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的美国佬像一个在太阳底下努力打出棉被中讨厌的螨虫的人一样,觉得自己的力气还不够大,次数还不够多。
三娣手里的碗摔了,热汤烫了脚背,身体本能地躲避,像躲避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样根本闪避不及。她只能闭着眼睛盲目地连连后退,慌乱之中,鞋也掉了。
疾风似的巴掌一秒不耽误地跟上去,落在这张圆圆的、老实得不得了的脸上。
三娣跌跌地退进厨房,身体撞在碗柜上,“哗啦”一声摔出一地雪白的瓷碗瓷盘的碎片,她的耳朵里嗡嗡的,根本听不见任何响声。
老五英荣的数学学得最好,他的嘴巴无声地翕动着: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
下掌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
放牛妹抱臂靠在厨房门框上,像看一出戏一样,始终冷漠着脸。七个孩子里面,她最不喜欢三娣,老实得过了头,明知道挨打还要老实地站在那里。
美国佬实在打不动了才停下,脸红脖子粗地咒骂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你哥让你打个饭怎么了,你还敢反驳!吃饭不讲规矩,你是狗啊,敢抢食,饿死鬼,下贱东西……”
从他口里吐出的浓浓酒气,像恶毒的蛇信子四处攻击。中午的、晚上的、妻子喋喋不休的埋怨、一只鸡吃与不吃、当家当的窝囊……攒下的怒气都一气发挥到手掌里,落在了最无辜的三娣身上。
当他的力气与怒气都扔出去了,全身心都舒坦了,才转身大模大样地走了。
“一共十七个巴掌。”
英荣贴着翠红的耳朵,悄声说着自己数出的准确数。翠红蹙着眉快哭出来的样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英富窝囊地躲在最后面,他的气焰早已熄灭,嗫嚅着不敢上前看他惹出来的祸事。
其余人目睹这一切,像听见雷声的鸭子,淋着雨浑身已经湿漉漉仍浑然不觉,只是呆立着,不知所措。
荔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心中大恸引致胃也不停地翻涌。她赶忙上前,想要扶起三娣,却发觉三娣的耳朵和口鼻里有血流出来,温热的血一点一点地变凉。
半蜷在碗柜前的三娣一动不动,头也不抬,也不哭。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受到惊吓,还是因为喝过鸡汤营养供应上来了,荔香动了力气,肚子里的桃之也动了力气。
“啊呦,要出来了。”
荔香吃力地扶着肚子撑着腰板,快要站不住,凄凄地喊叫起来。两腿之间流出了温热的液体,迅速在地面上扩出清亮的水印。
本来不知该如何收场的众人,哄闹着抬走了快要生产的荔香。
放牛妹跟到厢房内的床边候着,又想起什么似的,从靠墙的柜子中翻出要用的被褥和包裹。
英富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跑进跑出的一阵瞎忙,一通瞎指挥,累得脸上冒出了汗。
二妹和翠红捡了手电筒去蓝河村请接生婆。英贵负责烧水,英荣负责烧火,英华没人管,任凭他自己哭完了自己玩。
厨房里只剩下三娣一个人,蜷缩在碗柜前,像地面上其中一个碎片。
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的人,没一个停下来理会她。只有接生婆到灶台上接热水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关心地询问道:
“是不是不小心把碗摔了?啊呦,快收拾起来,不然你妈看见了要骂人。”
三娣低着头,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一头雾水的接生婆端着热水,匆忙地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发现厨房的碗柜前还堆着没人打扫的碎片,而三娣人已经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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