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水镇的几日,莫伤总会隔三差五的来到凌散的住所。

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心很明亮。

整个小镇都生长着一种名叫风铃草的植物,他说风能吹到的地方,就能听见铃铛声,就能辨别方向。

凌散起初是不信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就像那条通往苦海涯的小路,一路飘满了风铃花香,他带着凌散,仿佛多年的老猎人一样,走在天险,盘绕向上。

天空飘落零星的雪,就像从天门笔直往下坠,一同坠落的还有流动缓慢的郁水。

这条河流穿过山峰,凭断崖式跌入平原,从临水镇外流过。

凌散用另一种方式理解了何为银河天崖,从九天落下。

在之后的小半个月内,两人在崖壁边缘够得着的地方种满了风铃草。

郁水的源头来自赤阳山海,崖上河床极其之高,几乎像座平顶的山。

凌散想利用莫伤的能力,寻找瀑布后面的断层。

在他的记忆中叫作喀斯特地貌,像这种悬挂千年的河瀑,会在崖壁上冲刷出岩洞,这些岩洞在雨季涌出山洪,干涸之后肯定能够通往河床深处,甚至到达赤阳山海内部。

凌散一直记得某位先生说过,修仙如果只是一味的追寻长生不老,是件蠢事,况且,谁也不知道,修行的尽头到底存在什么,万一是一片荒芜呢,念头如何才会通达?

在第十五天的时候,莫伤摸索到了一棵藏在瀑布后的药草:

鸡血藤。

这无疑给凌散吃了颗定心丸,按照鸡血藤的生长习性,很有可能其中就存在一个雨季留下的风洞。

两人回到小镇,正好碰见进城回来的木渊。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卷轴,颇有几分欣喜道:“黑市我找到买家了,对方愿意出一银购买凝血酶,一次五十瓶成交,如果质量有保证,次月会增加到两百瓶,每瓶二银。”

凌散抚摸着额头,这显然不是个小数目。

他苦笑道:“我们并没有这么多药草,到时候只能有什么炼什么了。”

木渊将卷轴摊开:“兄弟,全看你的,如今出售药物可是赚钱得多。”

凌散点点头,接过木渊递来的黑市收购卷轴,上边写着一个入行规矩,先交十分之一的货便能拿到五分之一的定钱,如果超过一百两的寄售单,黑市会收取十分之一的手续费。

和丹辖的拍卖场相比,路子的确黑了一些。

但是,丹辖毕竟只卖自己的东西,譬如买断,而黑市的寄售正好为更多的人创造了条件。

凌散收好卷轴,然后从腰间取出那只储物袋,将剩余药草炼制的六包凝血酶拿给木渊。

“团长,麻烦你明日去拿个定钱,买只好点的二手炉子,之前那煮饭的实在难用。”

木渊点点头,看着凌散那卷曲的头发,又想起前几日自己在半夜听到的爆炸声,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况且市面上还经常流传着炼丹师因炸炉而死的事,可是将就不得,他随即拍着胸口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凌散谦虚的拱手谢过,欲言又止。

木渊以为面前少年脸薄,他听说经常炼丹的人需要常常泄火,否则丹药极易带煞,便又小心询问道:“散兄真的不需要添置其它了吗?”

就像丹辖的人招募年轻的娇俏,向来取药不一定非在炉子里,够热润的地方也成,药效还极佳。

凌散倒被汉子问得发懵,慢了半拍。

木渊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道:“镇里虽然取不到清淡井水,但疼人的成熟寡妇却极多,尚且年轻,散兄炼丹需要,我便去知会她们一声,那些姐姐闲着也是烦闷,常常向我提起此事。”

“毕竟散兄你也一表人才,谁人不爱?”

凌散悚然一惊,猛然醒悟这汉子怕是有了不得的副业,连忙摆手:“万万使不得。”但还是怕这汉子私下自作主张,有辱斯文,又立刻用手肘撞了撞沉默不语的莫伤。

后者像在发呆,眼眸依然阴翳灰白,比第一次见时缺了神采,凌散觉得是自己记错了,毕竟盲人眼中,如何会有神采。

莫伤咳嗽了两声,打起圆场:“炼丹无需那些,补益不大,散兄清静惯了,经不起折腾。”

“昂昂。”汉子连忙点头。

凌散内心苦笑着眨眨眼,只觉此话就表一个意思:虚……

莫伤干脆回到正题,简略道:“最迟在后天就该去郁水河探底了,我已经做了标记。”

“那让几个水性好的兄弟去。”木渊道。

莫伤侧过脑袋,倾听风声。

他说:“如果能借来船只和铁索,更好。”

“可以。”木渊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只是管事那边,在要人。”

“阿腐吗?”莫伤皱眉道。

“对。”木渊抬头凝望着顾家大宅,深吸口气,道:“我才知他是从冥城犯事逃来的,司厥大人正用此事责难我们。”

凌散若有所思,司厥府只掌管小方盘城的粮草器械和征兵,何时又有追逃的权力了,莫不是前线开始打仗,牢狱清空,想抓几个外地人充数。

像这种征兵方式,大多为待罪之身,无需支付钱饷,只要完成上边下发的人头数,多余的钱财自然进入大人的口袋。

“就算阿腐在也不可能交他出去,何况现在……”木渊决绝道。

莫伤低头沉默,半晌,将手按住男人的手腕。

“帝国律令对于逃犯,一概是杀之就赏,根本不用交人。这可能和汴若水有关,毕竟我们挡了他很多财路,从前进山不就沿途设有问剑哨卡,百般刁难。”

作为水一方下来的尘世剑修,又是丹辖众多采药团的领事,为丹辖收购草药,再压上两层价,吃多少皮,收多少供也是他说了算。

“我也不用去了,趁早找到进山的路,最近大不了躲着点。”

“也行。”木渊答应,不再为此烦恼。

凌散适才找到说话的时机。

“团长之前和那剑修交过手?”

“对。”木渊答:“修为在破九境初期,砍碎了我十来把刀,那是柄好剑,单纯只是剑好,我不承认他在同修为人中很有实力。”

汉子话语中充满了不服,凌散也深知破九境后已有控剑对敌的实力,可实打实的称之为剑修,而不像阿腐,只有木渊称他为剑修……

只是不知,这些天来,男人对于刀意的理解如何?

凌散没再过问,等着明日去郁水探底。

离开时,莫伤总和他顺路,那雪又开始下,没有日头,天色看上去比平时暗了许多。

经过顾家宅院时,红漆大门上的纸灯笼正被两个小仆添着烛火,白日里,能见门前五分天。

顾家,灯火通明。

院内,能闻犬吠牛哞,还能依稀听见一个人的声音。

门口的雪人早已融化,只剩下一滩湿漉漉的水渍和两颗踩扁的红枣。

天气不算冷,两个小仆却在瑟瑟发抖。

凌散路过门前,不禁也缩了缩脖子。

原来如此,门里吹来的风实在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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