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接听到来自跨越几个星域的求救电话时,一如既往懒洋洋地在自己办公室里浇花养草的白发老人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大事不妙。
他摆摆手将窝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学生们赶走,这些被他宠的无法无天的学生嘻嘻哈哈地你推我我推你出了办公室,甚至都忘了给他带上门。
但他一点也没生气,摇着头一边接通通讯,一边走过去亲自关上门。
关门的时候那些学生们还没有走远,随着最后门缝的气流,那些断断续续的句子就这么送进了他的耳朵里。
“咱们老师脾气好好哦,这次不知道是谁打来的通讯居然这么着急?”
“谁知道呢?咱们老师可是几十年的老泰斗了,师兄弟们一大堆,八成又是紧急的事吧……不过听说之前老师可不是这样的,他当学生那会儿可严格啦……”
“真的假的?!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诶……”
声音随着谈话者的远去而渐渐消失,他轻轻关上了门。通讯里老友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粉发粉眼,她们还都看上去那么年轻——焦急地询问着他一道生物密码问题。
本来信号应该由于距离过远而产生延迟,但自从几十年前西尔维亚从大学毕业后拿出一项前所未有的量子通讯技术后这件难题就迎刃而解。如今经过其余学者多年的研究改进,跨星系通讯技术也在逐渐成熟。
这就导致了他现在能够站在这里,就能通过屏幕看清楚对面每一处的变动。
“怎么样,能解开吗?”
对面的诺斯维斯特焦急地催促着他,他扶了扶眼上的智能眼镜,慢慢地点了点头,“能解,等我一会儿。”
思考慢慢沉溺于大脑,而那些过去的回忆却就这么随着刚才他学生的那些话题,突然地浮现在了他脑海。
*
就像那些孩子说的,他曾经并不是一个像现在这样和蔼可亲的人,他作为星际间知名的数学天才在少年时代就已在业界声名鹊起,在公开证明了“伯恩哈德猜想”后,他成功以十几岁的年纪拜入伯恩哈德先生门下进行进一步深造学习。
他并不把高傲浮于表面,而是内化于心,当时的他风华正茂、年少轻狂,平等地看不起世间任何一个所谓“天才”之名的存在,认为这些人同他这个真材实料的天才相比,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直到西尔维亚入学。
*
“听说了吗,那个十四岁就独立证明了西罗夫-汉森空间连续性原理,据说还是写在餐巾纸上被餐厅服务员发现的!”
“哇好浪漫啊,人类的进步那一刹那就压缩在那张薄薄的餐巾纸上,与大多数历史不同的是,一位心细如发的服务员发现了这个天才……”
“没错没错,听说这位天才将会被邀请来我们学校学习呢!不知道和那位教授的学生谁更厉害一点,呀,她现在好像就在楼下,我们快去看看她——”
哼,虚伪。
他有点本能地讨厌这个天才——或许是对方与他身为同一领域的研究学者的缘故,又或者他已经在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个真正的天才降临是种怎样恐怖的事情。
即使当初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抹消她对自己的影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西尔维亚.普蒙托利”的名字就那么横行霸道地占据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撇。
他愤恨地在纸上演算着数据,一叠纸、一支笔,这就是他所携带的所有东西,极度简洁、极度简单。
一捺。
无穷无尽的演算、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世界的归一,此刻现在就存在于他眼前的贝克-克莱数学猜想证明定理——这个曾经广泛认为无解的东西。也是不久之前那位着名的普蒙托利据说花了一顿下午茶的时间算出来的东西——这有什么难的?
一横。
她能做到,他又为什么不可以?
一竖。
一横折。
一横。
西尔维亚.普蒙托利,西尔维亚.普蒙托利——这个名字现在简简单单不含有任何修饰,但只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出五年她将能够凭借她的头脑获得全宇宙最顶尖、最至高无上的奖项,以表彰她为全人类文明的进步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扯淡!
一横折钩。
她甚至不知道他,他们之间所拥有的距离最近的接触甚至就是她臭着脸的照片随着她的论文和证明过程被公开时,他的鼻尖与她的鼻尖相对的那一刻。
那张即使摆在那里都显得嘲讽的脸透过屏幕就那么不屑而无情地看着所有阅读这篇文章的人,就像……人类在面对蚂蚁般。
可是……凭什么!
他愤怒地书写着这些字母,越来越快,那些曾经精妙完美的字母就在这速度下越来越扭曲,直到在洁白的纸张上用力过猛“嚓啦”一声划出一道口子。
一竖。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口子,那些层层叠叠的草稿纸就在他眼前横七竖八地放着,上面满满当当的字母和等号密密麻麻,而他恍恍惚惚地看了良久,才看出来自己刚才写下的是什么东西——
“命”。
*
等到老师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独自一人坐在这间冰冷的实验室里整整三天三夜。他依旧穿着那件被污染得乱七八糟的白色实验服,而实验桌前正是他耗尽了自己全部精力都没有算出来的公式——那层层叠叠的草稿纸随着导师大力推门的声响,像一群群鸽子一样“呼啦啦”地飞翔在这间狭窄的房间里。
导师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正因如此,他不知道自己又能够对自己这位弟子说些什么。
——说“这不是你的错”、还是“天分如此,不必介怀?”
这些在别处可能并不正确的话,在他们的研究领域确实极为寻常的事情。一群人耗尽了自己一生作为柴薪所为人类进步而燃起的火焰,在大多时候甚至比不上天才随手所写出的一行字母意义重大。
他知道这一点,正因如此,他的喉咙现在像是哽住了一般,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他曾经得意的大弟子就那么跪坐在实验室的中心,明亮合适的光线从屋外唯一的窗户里照射在他身上,洁净的空气里些许的尘埃纤毫毕现。
像是在朝圣一般。
——只可惜事实与此完全相反。
“老师,我算了整整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里,我自从坐在这把椅子上我没有喝水没有吃饭没有上厕所没有睡觉没有……没有……我一直在写一直在写我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他的嘴唇干裂,整整三天粒米未进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实验室的智能AI开始报警,现在他的声音也听起来极为虚弱、再加上他本身就极快的语速,更是显得艰难,似乎每一个字母的吐露都在消耗他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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