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雪山的云顶被寒风拉扯,向一个方向极度延展,消失在清冷的天空。水汽凝结成冰晶,化为细雪坠下千米峭壁,落在一口由头盔敲补成的小铁锅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三位士官围坐在篝火旁,其中一位年纪轻轻却有着斑驳白发的中士见铁锅内的肉汤开始咕咕地冒着气泡,便拔出一把圆柄匕首将洗净备好的胡萝卜、野蘑菇和蒲公英茎叶切碎丢入锅中。
“肉得多炖一会儿,但蔬菜必须最后才放,不然就煮烂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他先为其他两人各盛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又为自己也盛了一碗。
散发着谷物香气的白面包被小心地从厚纸包中取出,切作大小相近的三块。
忙完这一切后,他示意其他两人开动,自己也拿起一块白面包,撕下一角在碗中浸泡半秒,放入口中。
用细细筛过三遍的小麦面粉醒发、烘焙而成的松软面包吸满了温热咸鲜的汤汁,在入口的一瞬间,将肉的香味、胚芽的甜味调和在一起紧紧裹住味蕾。
“啊呜~好香啊!查理,我早就想问你是在哪儿学的厨艺了。”
娅丝卡将长发拨到脑后,尝一小口肉汤、咬一口白面包,脸上露出一副迷醉的表情。
“......自学成才。”
查尔斯将目光从女孩脸上移开,挪了挪身体,换了个更自在的姿势。
较年长的中队长鲁比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端着碗呼呼吹着气,待肉汤稍凉,才将白面包掰开泡在肉汤里大口大口吃着。
按照帝国军队不成文的传统,士官和士兵们原则上必须“在同一口锅里吃饭”,一起啃那些硬邦邦、掺了麸皮和锯末的黑面包。
但实际上,由于士官们的津贴要高出一截,在军营中的自由度也更高,他们普遍会私购一些细粮,再配上猎获的肉食,聚在一起偷偷开小灶。
娅丝卡坚持要举办一次特别会餐,以庆祝大英雄查尔斯健康出院。当然,由于大英雄的收入已经位列全中队第一名,她和鲁比根据二比一的民主表决结果宣布,这顿饭应该由查尔斯来请客。
“男孩子会做饭真是太加分了!”娅丝卡吃了两口,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一边拨浪鼓似的摇头,一边小声嘟囔:“可惜......”
不知是不是肉汤太热,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可惜什么?”鲁比问道。
“挑男朋友,一定要又帅又强才可以!”娅丝卡举着手里的白面包,眼里冒着小星星:“查理的颜值......勉强过关,可惜还是打不过我,被无情淘汰啦!”
“哈哈哈哈,那也太难了!”鲁比被她的话逗得大笑起来:“怕是我们的娅斯卡要嫁不出去了。”
微不可察的落寞从眼中一闪而过,查尔斯放下碗,夸张地捂着胸口倒下:“哎呀,我的心脏中了一箭!”
两人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说正经的。”鲁比顺了口气,正色道:“脑袋受伤不是小事,我知道不少战友留了后遗症......这次去厄尔曼,除了让公教会的人检查,也记得找几个有名气的医生给瞧瞧。”
“千万别把战伤留到退役后......到时候娶妻生子、安心生活,无病无灾过一生才好。”
退役后?中队长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无声地点点头,查尔斯看到鲁比从怀中掏出几张信纸,也不展开,只是捏在手里反复摩挲,脸上还露出温柔的笑容。
大家都知道中队长的家人经常给他写信。他刚满两岁的女儿总是在妈妈的帮助下给他寄一些所谓的信件——实际上只是小孩子的涂鸦,但他全当宝贝收藏起来了,还说以后要在女儿的婚礼上展示。
这么做,难道新娘不会尴尬吗?查尔斯这样想过好多次,但还是没敢和中队长提。
“无病无灾,那样就好吗......这里真美。”
咀嚼着鲁比的话,娅丝卡望着远方,没来由冒出一句感慨。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一瞬间,查尔斯和鲁比也被眼前壮美奇谲的景色所慑服:金色的日光从云间漏出,洒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和雪山上,彷佛在无边画纸上打翻了神明的调色盘,绯红和明黄等鲜艳颜色交融在一起,如同火焰般蔓延在天地之间。
好美,以前竟然没有留意过......
在内地花钱也看不到的雄奇景色让查尔斯惊叹。从少年士官学校毕业以来,他已经在北境打了一年多的仗,蛮子、士兵、战阵、行军走马灯似的交替占据他的视线,而容纳这一切的背景却好像被忽略了。
“美归美,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鲁比替两人说出了这句话。三位帝国军的士官围着篝火静静坐着,在柴薪不时发出的噼啪声中沉默地望向远方的雪山。
“我就是为了打仗来的,没得选。”
查尔斯打破沉默,指了指自己头顶的一片花白,这表示他身体里流着一半库察人的血。
为了保证军队的忠诚,帝国曾经只允许家世清白的纯血厄尔曼人入伍。后来,随着帝国版图不断扩大,征发的兵员越来越多,派驻各地的领主、税吏们与当地人的矛盾也越来越激烈。
为了扩充不断萎缩的兵源、弥合中央与地方土著的冲突,元老院只得出台了著名的《攸关国家利益入伍法案》,允许“具有高尚的厄尔曼精神,只是出身有一点小问题”的少年在服役一定年限后获得完整公民权。
在缴清这笔血税、“对帝国的忠诚得到充分考验”后,无论是混血儿还是罪犯、偷渡客的后代都有机会和纯血厄尔曼人一样,在学校、教会甚至政府里谋一个体面的营生。
“你们都知道,我是从义务兵爬上来的,吃了没文化的亏,这么多年才混了个上士。”
鲁比指了指自己,又把头转向娅丝卡:“倒是你,女孩子家家怎么也和查理一样考去少年士官学校了?”
听到鲁比的话,查尔斯也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女孩。
要知道,在帝国军,尤其是在一线作战部队中,女兵、女士官十分罕见,往往一个旗队都未必有一名。
她明面上的解释是,因为帝国的男人们太弱,怕他们搞不定蛮子——这个答案当然不能让人满意,但娅斯卡回应质疑的方式向来比较粗暴,久而久之大家就都满意了。
在一二七中队,新入伍的士兵都会被老兵反复告诫:千万不要去问兰格雷中士为什么来当兵——除非想松松骨头。
“喂,你这是歧视知不知道!”
娅丝卡闻言,果然激动得跳起来:“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女孩不能当兵,我明明很强的,不比任何人差!”
“算了,就告诉你们罢——”
没等鲁比反应,她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我爸爸是个容克。”
噢~~原来如此!
查尔斯和鲁比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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