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采选也能看出来,皇帝对元青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并非全然视之为弃子。
明氏女之所以能够在祓禊宴上脱颖而出,究其根本与林氏女相同,但又不完全相同,她的价值不在于其本人的优秀品德,也不在于明景良手里紧握的兵权和对外族的震慑,而在于明景良的一位连襟。
裴靖之前经澶州界到高罗出任务时曾仔细看过明景良的情报,此人常年戍守位于大凉最东端的澶州飞羽关,以大将军之职兼任澶、景两州刺史。
澶景二州与高罗、乌吉、南戎三族接壤,虽占有接近三分之一个冀北道,却是苦寒崎岖、地广人稀,所以皇帝才放心让他长年累月驻守在此。
明氏为军职世家,明景良曾在夺嫡中犯过大错,连累整个明氏仕途艰难,不过其有一位表妹,嫁给了元青族弟之子,这位元氏族弟与元青上溯四代同祖,关系不远不近,托元青的福,有一位胞兄官至刺史,而任职之所正在朔州。
由是观之,明景良的官职和军功保证了明娘子有优于他人进宫的资格,而其表妹婿则保证了明娘子一定能进宫。
以元青的家世,元氏女斗不过李氏女,即便勉强做了正妃,也未必能坐稳位置,只怕会重蹈栾皇后覆辙,而做侧夫人又不免委屈,皇帝遂令姻亲之女进宫,也算是安慰股肱之臣。
“明大将军看着热闹,实则边缘人物,罪臣复用又远离中枢,明娘子生母又是家奴出身,确实是个好人选。这一代在前朝斗,下一代在后宫斗,一代代不得安宁,有何意义呢?”
奚迟抱臂在胸,嘴里叼着一根草,草茎咬破后在口中弥漫出清新苦涩的味道,这让他想起小时候长姐在畦陇上拔下来的野菜,也是苦得难以下咽,他不喜欢吃,可没吃过几次便再也挖不到了,只剩更难下咽的土块。
“大概能为背后的家族争取到更多利益吧。”裴靖拔下草叶,将它们拧成一束。
世上一切纷扰与奔走好像皆因“家族”而起,达官显贵为了自己的家族殚精竭虑,升斗小民为了达官显贵的家族兀兀穷年,既得的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既失的像枯草一样曝尸荒野。
“你还记得我姐姐嫁的那个赵员外吗,村里人每次说起他,都会又骄傲又恭敬地说,那位贵妃家的赵员外如何如何。”这曾是裴靖也为之骄傲的事,可惜宁宴翻遍宗室名录也没找到一位姓赵的贵妃,兜兜转转许久之后才发现,贵妃是前朝的贵妃,赵员外家只是贵妃家族中很不起眼的一支,而赵员外本人跟贵妃已隔了不知多少代。“你看,只是祖上曾出过一位贵妃,便足以令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对其恭敬有加,若是当代便出了一位大官、一位贵妃呢,只怕是家中的奴仆都要比草野之民高贵三分,人家见了都得低头垂手唤一声娘子、郎君。”
奚迟呸掉嚼烂的草叶,嘴角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嘲讽,“哪怕只是一辆牛车,也有普通牛车和李大娘所乘牛车的区别。”
“权力真是好东西,”裴靖穷极无聊便开始做起白日梦来,“我要是有权有势,便开一个书局,介绍你与举世文豪认识,再去最繁华的地段给你开一个乐坊。”
奚迟忽然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宴哥去年说要教我琵琶,结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他回营我非得跟他说道说道!”
裴靖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人一与宁宴碰面,便是书也不看了,画也不画了,琴也不练了,一门心思研究玩乐之道,真是近墨者黑!“应该把真相告诉唐少师,让唐少师狠狠抽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懒。”
然而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埋怨着宁宴不思进取,实际一回营便立马温习起来,学累了便骂奚迟见死不救,骂宁宴不求上进,骂元青害人不浅。
急景流年都一瞬,大邺迅速进入落英缤纷的春末夏初。
听说皇帝身体好了许多,只行动尚不利索,其他方面已无碍,宁宴因此恢复了往日勤快,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营里,但不敢进屋打扰裴靖,只敢蹲在窗外瞧瞧,生怕搞出动静惹毛对方。
在这期间,皇帝宣布册封文御为太孙,并为他举办了极为盛大的典礼,同日定李氏女英娇为太孙妃,明氏女庭芝、林氏女幼薇为侧夫人,婚期另议。
宁宴也从皇孙伴读荣升太孙伴读,不过他很快便不是了,若顺利,他将如愿成为一名国子学生。
朝中各派有喜有忧,风向虽已定,然暗流依旧涌动不息。
终于熬到端午节,三日后便是国子学入学考试。
宁宴一大早便捧重礼登门,声明计划已完备,只待裴靖赏脸助他一臂之力。
裴靖好奇地打开硕大的漆盒,顿时感觉眼睛被强光刺了一下,她默默合上盖子,问宁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知你不喜欢翠色,我便教人将祖母绿换成了羊脂玉,”宁宴说着再次打开漆盒,小心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一展示给她看,“这是一对鎏金玉钗朵,这个叫嵌玉垂金鬓唇髻饰花,这是梳篦、步摇、簪……”
难为宁宴能分辨出如此繁多的首饰,这一大盒金光灿烂,闪得裴靖头晕眼花,她不知有何用,但感觉很震撼,“你拿这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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