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瘦面削,心计深重。眼扬鼻挺,一意孤行。唇薄隙长,无情寡义。
这是皇帝文晟与裴靖见面后当面给予她的评价。
裴靖跪在阶下,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血渗出衣裳滴下来也不敢擦,耳中心跳声如擂鼓。
从前她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她怕得快要死过去,一心祈祷此事不要连累到奚迟,哪怕皇帝立刻下令把她拖出去剐了,也希望他千万千万不要提到奚迟。
“把刀拿来我瞧瞧。”皇帝用沙哑苍老的声音拖着慵懒的长腔,让身旁的内侍监把裴靖的刀拿给他。
裴靖垫在额头下的手忽然松了,她一开始便知道这把刀不能要,但实在抵挡不住神兵利器的诱惑,最终还是收下了,用了这些年越发爱不释手,皇帝今日突然提到这把刀,多半是打算追究责任,她若因文御而死,心里定是极不平的,若因这把刀而死,她却觉得值了。
“万劫龙雀,好名字!”皇帝一字一字念出刀的名字,如一把一把刀刮在裴靖身上。
“你可知本名来历?”
“回陛下,”裴靖的声音像掺了一把沙子,又紧又涩,“此刀为凉国侯仲兄仲姊遗刀重铸,故取二刀之名,左刃为万劫,右刃为龙雀。”
龙椅上一片寂静,随后倏闻“咔哒”一声细响,皇帝恍然大悟,“难怪比寻常横刀沉好些,竟是双刃嵌合。”
裴靖默不敢言。
这般精巧的武器乃是出自宁宴之手,那人一口气将四位兄姊的刀全熔了,铸成一柄白刃取名“却邪天马”送给了奚迟,铸成一柄黑刃取名“万劫龙雀”送给了她,后来宁宴将两把刀反复重铸,机关一改再改,方成今日双刃嵌合、可一分为二的奇兵。
皇帝将刀重重拍在案上,“国之重器,你竟也敢要?”
“臣罪该万死!”裴靖连连叩首,磕到头破血流,血水在脸上肆意纵横,万分可怜。
“陛下,”太微见之不忍,忙出言求情,“星纪刚满十二岁,年纪尚小,不知轻重,擅自收了凉国侯的重礼,臣马上命她将此刀亲自还给凉国侯,还请陛下念她年轻无知,饶她一命,臣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不必了。”皇帝一下一下叩着案,拖着不紧不慢的腔调,语气悠闲地敲定了结局,“私藏国器已是死罪,勾结皇族亦有谋逆之嫌,其心已异,留之何用?星纪,你可还有何话说?”
裴靖无话可说,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诡异快感。
她用大凉英雄留下的武器收割大凉子民的性命以换取钱财,她为了一套书出卖对皇帝的忠心,她也曾为此惴惴不安、辗转反侧,一切压迫她的秘密终于在今天彻底败露,她怪不得元青对她的报复,只怪自己贪心不足。
阶上的太微还在为她求情,试图保她一命,但她自觉还是算了,她这一生被父母售卖、被主君驱逐、被豢养成刺客……寥寥草草,乏善可陈,实在没什么值得回味留恋的。
若非要说有,便也只有几句话想要留给奚迟和宁宴,只是不知皇帝会不会允许,“回陛下,臣无话,但……”
“小何,赐酒。”皇帝已有些不耐烦,不由裴靖多言,“今日我赐你一死,念你曾有功,赏你全尸。”
裴靖失意地垂下眉眼,她蓦然想起在渭州买的礼物还没有带给奚宁二人,但鸩酒已经端到了眼前,何监死死地盯着她,大有她敢反抗便强灌的架势。
裴靖只好接过酒杯,尽管手抖得厉害,但一滴也没有洒出来,“臣谢恩。”
她抬手灌入口中,苦得她险些当场吐出来,何监见状不妙一把捂住她的嘴,强逼她咽下去。
裴靖在心里骂骂咧咧,怎么临死了还要吃苦头,死人就不是人了吗?
鸩酒生效极快,须臾便开始发作,她一下倒在地上,初始有种醉酒的眩晕感,腿脚发麻,手指抽搐,接着五脏六腑开始火烧火燎的疼起来,像被烈酒浇了一遍,喉咙里有东西一直往上涌,她张了张嘴,看到一缕血丝从脸颊下面淌出来。
皇帝和太微的交谈声变成了蚊子叫,在耳朵里嗡嗡作响,吵得她头痛欲裂。
被侍卫拖走时她尚存一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复杂交织的声音和一道尖利的嘶喊,还有人伸手抓了她一下,她被侍卫扬手抛在地上,就此失去了意识。
文御站在门前,视线在地上那道长长的血痕上反复停顿,他紧紧地抓着张赋秋的手臂,几乎要站不稳,胸腔里心跳得很快,似乎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一旁的宁宴喊得声嘶力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像一只暴怒的小兽,不断挣扎着,试图摆脱侍卫的禁锢。
刚刚何监说了一句话,可文御什么也没听清,他茫然地看向何监,正准备请教时,宁宴突然冲过来攥住了何监的衣领,一把将人提起来,用尽了毕生力气,歇斯底里地质问,“什么国器,她哪来的国器?她是冤枉的!这是冤杀!是冤杀!”
“凉国侯,正是万劫龙雀呀!”何监好脾气地同宁宴解释说,“陛下着奴转告皇孙与凉国侯,星纪不仅私藏国器,还勾结皇族,其心已异,故杀之,她自己也承认了呀,个中并无冤屈。”
宁宴错愕不已,不自觉地松开了何监的衣领。
何监理了理衣裳,朝表情木讷空洞的兄弟二人叉了下手,退入殿内关上了门。
文御扶住廊下的盘龙柱,指甲深深扣进凸起的龙鳞里,地上的尸体变得十分可怖,他不敢看,哪怕余光无意瞥到都会令他感到头皮发麻、眼眶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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