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57年,明景泰八年正月十五。

宣府西南四十里,阴山山脉余脉——大马群山底部,极目所在,都是黑灰色烧焦的土地,以及如剑般指向苍穹和四野的枯树枝桠。这里连寒鸦都不能留驻,一片凝滞的死寂。

然而,在这黑灰色干瘦冻土的背风土梁后,依然有遗漏下来的,一小块一小块的干草丛。这是每年十月初宣府镇守官兵烧荒后,没能完全燃烧怠尽的荒草。

宣府官兵之所以每年秋冬都烧荒,把大部分野兔、狐狸和狼都赶绝烧尽,不过是预防蒙古劫掠者突然奔袭过来,阻断他们的马匹草料补给。

就在这点可怜的遗漏荒草丛中,却有两个活动着的白点,那是两个身穿最简单的白茬羊皮袍子的少年,正在放牧二十来匹马。这人和这马,在这死寂中填注了一点点生机!

“胡鲁格,你说,今天,他们能抢回点吃的东西吗?”

问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矮个子蒙古少年,扁平的大脸,小细眼睛,圆鼻头,两颗前门牙之间有很大的缝隙。

“多少能有点,今天说不得抢回来的全是现成的点心米糕。”

回话的胡鲁格非常笃定。

这是一个长得并不像蒙古人的少年,看着比前一个更小一点,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还很瘦弱,正处在变声期。大双眼皮,高挺的鼻梁,冻得两腮发红,压住眉骨的羊皮帽子脏污结垢,还有点大,不像他自己的,倒像借来的一样。须时不时往上推一推,以防遮住他的视线。

寒冷让他把脖子整个缩在腥膻的羊皮袍衣领里,依然难以适应这浓浓的、属于蒙古草原的味道。

没错,就是这个难以适应。他是刚自一个二十一世纪,历史系大三男生的灵魂中穿越到这具身体的。不过短短三四天,还真的没有完全适应、协调好这具更加年轻的躯体。

“为什么?”

那个问话的矮个子少年呼地从地上站起来,跳前一步蹲在盘腿坐着的同伴面前,兴奋地盯着胡鲁格,两只小眼闪出一片期待的星光。

胡鲁格依然一动不动地双手拢在皮袖筒里,极目远眺着宣府的方向,下意识地答了一句:

“无它,汉人的上元节,城里总会有些现成吃食吧。”

“说不定有许多原来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先前问话的少年自然地接口畅想,两只手互相搓着,开心地双脚来回跺着地:“胡鲁格,你说孛来部族过完‘祭月节’后,还会继续攻打我们吗?”

胡鲁格这回没有回答,他两眼直直地盯着一小队越来越近的人马。马蹄声已经远远传过来,顺着沉闷的大地震荡到这个少年的心里。

那个问话的少年顺着胡鲁格的视线望去。也看到四五匹马顺着官道一路奔驰过来。

“他们回来了,哎——”他惊喜地大叫一声,双臂高高举起,飞快地迎着那几人跑过去。

胡鲁格也站起来,他当机立断地抓起马鞭,左手拇指和食指圈起来放进口中,一声响亮的呼哨声响起。低头吃草的马儿们顿时仰头,此起彼伏地呼应嘶鸣起来。

远处的五匹马瞬间就奔到跟前,骑在头马身上一个络腮胡子的蒙古大汉,丝毫没有放慢马速,只在经过他们时,侧脸冲着两少年吆喝:

“胡鲁格,乌日图,回去吃东西……”

乌日图追在那五匹马后面跑出好几步,大声追问:

“巴温大哥,这回我们也能吃饱吗?”

“能——吃——饱!”

声音已渐渐远去。乌日图满脸红光,他兴奋到无以复加,回过头张开双臂冲着胡鲁格猛冲过来,一把拥抱住自己的安答,胡乱一阵摇晃,最后索性把他举了起来,嘴里反复呢喃:

“听到了吗?他们说能吃饱,听到了吧!这回可以吃顿饱饭了!”

胡鲁格虽然也稍有兴奋,但他却注意到,五匹马中,有四匹除了骑乘者,还挂着各种各样的物资,唯有第三匹马上,横绑着一个女人。他们这次出去找吃的东西,顺便掳掠来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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