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西方首屈一指的大城,海华斯五月末的早晨既没有东方那样绵长的阴雨,也没有北方那般干燥的空气,只有怡人的清风在街道上肆意流淌,轻轻拂动树枝,将阳光筛落在那摇摇晃晃的缝隙之间。

威廉·雅各老练地攀上一棵大树,四下望了望,发现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后一跃而起,纵身跳过高墙。在娴熟地往地上打了个滚后,他稳稳地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而后迈开轻快的步子,一路小跑着奔向波本街21号。

阿凯迪亚这座海华斯最高学府,自立校时就有一句著名的标语:“此地的智慧有如海滩上的沙粒。”但不知何时起,又有好事者在这句标语的后面加了一句话:“海滩上的沙粒也未必比威廉·雅各的缺席次数还要多”。

之所以能得到这句“夸赞”,自然是因为自入学以来,威廉的缺席数在短短一年内已经实现了难以置信的暴增,教员们已经在用天而不是用次来记录他的缺席量了。但即便恪尽职守的教师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进行教育、警告,这位行事轻浮的文学系二年级学生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过分的,依然自由自在,我行我素地从周一上午就开始旷课。

威廉踩着铺有碎石的路面,沿着尚未忙碌起来的街道,匆忙地跑进了波本街21号里。在看到柜台后那名形容精瘦的侍者后,他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才算真正落了地。

抚了抚前胸,粗喘了两口气,威廉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揽过侍者的肩膀,亲昵地问候道:“艾克!好兄弟,干什么呢?”

“威、威廉?”艾克握住抹布的手颤了两颤,面带惊讶地看着这位老顾客,“你怎么又来了?”

“哎,你这话说的。”威廉用手背轻轻打了下艾克的左胸,“我不能来吗?做生意的哪有讨厌顾客的道理?”

“可你昨天明明输得一塌糊涂……”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前天我不也赢了不少?”威廉故作得意地皱了皱鼻头,撑开一点口袋说道,“今天我可有十足把握能赢!”

“唔……”艾克缩起脖子,往后退了几步,和威廉拉开了一些距离。接着,他眯起那双小眼睛,上下瞧了威廉一会儿,便撩开身后的帘幕提醒道,“你要是现在来赌的话可得快点了,这是最后一场,打完就结束了。”

“哎哎,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问问,这最后一场,到底是,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威廉一边一字一顿地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朝艾克挤眉弄眼。

望着威廉的这副不言而喻的嘴脸,艾克的眉毛往上跳了两下,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奸诈的笑容。他摊开右手,伸到威廉面前,用一种饱含着贪婪的姿态,五指微微向里弯了弯。

威廉“嘶”地抽了口气,面带恼怒地望向艾克,后者则不为所动地回望向他,保持着这副索求的姿势。在僵持了数秒后,威廉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发,露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从怀里掏出2枚1里特的铜板放到了那只手上。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只贪婪无度的手掌并没有收回,艾克仍旧带着那抹奸诈的微笑,再次向威廉弯了弯手。

一口火气刹那间就从威廉的肚子里窜到了嗓子眼上,要不是他正好闭着嘴巴,这怒火几乎就要对着前面喷发而出了。他怒火中烧地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艾克,似乎打算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令这名无耻的酒保屈服。但艾克仿佛也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浪荡儿到底是个什么秉性,从始至终只是张开大手,冲他乐呵呵地笑着。

这次的僵局足足持续了半分钟,最终,还是威廉率先表达了妥协的态度。他认命似地幽幽叹了口气,再度从口袋里翻出2枚1里特的铜板丢了出去。

艾克欣喜地拿起四枚铜板相互碰了一下,那令人满足的响声清晰地传到了耳朵里。他微笑着享受了一会儿后,将那4里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口袋里,然后附在威廉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祝你好运。”艾克大方地用手背打了打威廉的前胸。

威廉用明显不悦的目光瞟了他一眼,随后便撩开帘幕,踩着长长的阶梯奔了下去。还没走到一半,一股嘈杂的声音,夹杂着阵阵酒味、汗味、甚至难以言说的浓烈体味就向他涌了过来。而当他抵达阶梯的尽头,撩开另一道长长的帘幕后,波本街21号的真正面目才无所遮掩地显露了出来——原来这里是一个地下拳场。

热情的海华斯人有着热情的生活气质,自然也要有热情的消遣来供他们娱乐。在诸多乐趣之中,最能与之相配的当然就是血肉横飞的角斗表演了。可由于六年前皇帝的一纸敕令,以及近些年来诸如“人权”、“平等”等观念的大行其道,全国上下所有的角斗场都已被强制关闭。就连偷偷摸摸举办的“地下角斗场”,随着近几年首都警察们的严厉搜查,也都可以说是完全绝迹了。

也恰好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像这种所谓的地下拳场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虽然打拳相较于拿着刀剑开膛破肚的角斗表演而言文明了不少,却也不是什么能明目张胆地放到台面上的生意。不过只要管理有序,不经常弄出人命,帝国政府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毕竟大家都清楚,热爱争斗,热爱看人争斗是海华斯人的传统,是他们的天性,这可不是一封政令或是一种观念在短时间内就能轻易改变的。

作为一名传统的海华斯人,威廉并没有急于进入拳场,而是自认为很有智慧地先撩开帘幕,伸长脖子,狡黠地往场地内左左右右察看了一番。

这是个足有近二十个店面那么大的拳场,上百个男男女女正聚集在这里,在昏黄的灯火下发癫了似地叫喊、欢呼、咒骂、吵闹。他们的手中握着酒杯、银币或赌券,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拳场中央擂台上奋力搏斗的两人——两个穿着一黑一白衣服的拳手。他们的心情与神态也跟着这两位拳手的动作一同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地剧烈变化。

在大致了解了一下现状后,威廉才从帘幕后现出身来。他怀着明确的目的穿过吵闹的人群,疾步走到一个背靠墙壁的络腮胡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上生意怎么样?”他很是亲切地问道。

“还行吧,也就那样。”络腮胡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快关门了,你来干什么?”

“能、能临时下注吗?这个月手头有点紧。”威廉磕磕巴巴地摆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对他笑道。

络腮胡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放下酒杯,歪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威廉一顿,然后如同父亲责怪放纵的儿子般责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很缺钱用吗?来的这么频繁。你不会觉得你能靠这个赚到钱吧?”

“有吗?哎,你也知道,我这人花钱大手大脚的,对节约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想法。我只是……想来玩玩,来玩玩。你就行行好,再破例一次,行不行?”威廉笑着搓搓手,舔了下嘴唇,用一种极其讨好、献媚的眼神渴求地望向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斜眼瞧着这个油腔滑调的青年,捏着下巴思量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行吧,行吧,输了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你要下谁?”

“谁赢面更大一些啊?”威廉垫起脚,想要尽可能看清现在拳台上的情况。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络腮胡子指了指擂台,“一半的概率,你自己猜吧。”

拳场里人头攒动,拥挤且吵闹,而威廉离得又远,就算再怎么垫脚,也只能隐约看见那一黑一白的人正激烈地缠斗在一起,一时间似乎分不出谁更有优势。

“我如果,啊,我是说如果,要赌穿黑衣服的那个。”威廉伸出手虚指了一下,“能赚多少?”

“哦……”络腮胡子瞥了他一眼,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

看到络腮胡子给出的数字,威廉的鼻子向上抽了一下,额头上逐渐渗出了汗水。他的右手紧紧抓住大腿,左手的两根手指则开始急促地拍打起裤子来,连那张薄薄的嘴唇也跟着手指的动作一会儿抿起,一会儿张开。他就这样像鸭子一样反复开合了十数次嘴巴,才慢慢将自己脸上那副焦躁不安的神态缓和了下来。

络腮胡子不冷不热地瞧着他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转过头去看了眼墙上的挂表,催促道:“你要下赶紧下,最多还有五分钟,今天的比赛就要结束了。”

“下、下黑衣服的,快点快点,要输了我就完蛋了!”听到络腮胡子的催促,威廉打了个激灵,急慌慌从兜里掏出5阿尔的银币,塞到了那只大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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