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中华其时想起,自己刷牙的牙粉昨日已经用完,摸摸口袋里,还剩有五块钱,是由城内钱庄“隆盛号”印发的“东莱一区临时流通券”。这几年,民国政府开始禁止银圆流通,生意往来便不方便。未经省政府授权,各县市钱号竟开始自印临时流通券,以抵银圆之缺。
四下里一张望,看见远处有一家百货店,连忙小跑着过去。那家店面不算大,只是三间临街的房子,青砖青瓦,两扇窗户都是木头棂子。一进屋,柜台内的货架上摆满日用百货,针头线脑洋火蜡烛布鞋袜子卫生球儿样样都有。有一个五十上下身材瘦矮的掌柜,穿身青绸布上衣,正坐在柜台里左手夹一根纸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用右手打着算盘。看见裘中华进来,忙起身道:“来了,您要点什么?”
“您好,麻烦您给我拿一盒牙粉。”
“行,您稍等。”
掌柜的立即转身去拿牙粉。裘中华看那桌上的红烟盒,上面却印着“马球牌”三个字,是东莱县当地西北边新古河镇上自产的牌子。
似乎有人从外面进来,脚步很轻。裘中华完全不以为意,以为同样是来买东西的。只听“啪”地一声响,裘中华肩上重重挨了一下。凡练过武的人,本来都有一种本能反应。裘中华耳目聪颖,早感觉进来人轻手轻脚到自己身后,又闻听些许风声,一时疑惑,恐是前期打倒歹徒惹下祸端遭人暗算,却只把头一侧,右脚顺势向后蹬出,只用了三分力,一下子蹬到后面来人的肚子上。不想,背后却传来女人的一声“哎哟”。
裘中华闻听耳熟,吓了一跳,急回头,身后却是钱月娥正捂着肚子叫痛。已经有三年不见,她却早长成大姑娘,只见她梳着刘海前额,脑后一根粗长的辫子,眉眼儿清秀,大眼睛水汪汪似黑葡萄,小鼻梁高挺,小嘴唇儿似抹了油,粉艳欲滴。上身穿一件白底梅花点的细布衫,下身是一条绿色的绸裤,人变好看了,模样儿却没甚大变。现在,她依旧皱着眉头捂着肚子,早坐到地上直哼哼。
“哎!怎么是你?伤着没?”裘中华真是吓坏了,幸亏只用了三成力。但只是轻轻一下,钱月娥却也当场站不起来。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啊?他妈的,你小子想找死不是?”裘中华一回头,却是杂货铺的掌柜急了,顺手操起一根擀面杖,掀起柜台盖板,推开门,举起擀面杖冲出来,朝着裘中华搂头就砸。
“哎,爹,你先别打。”钱月娥一时顾不得痛,连忙叫唤着阻止。
“咋的啦?这王八羔子刚才拿脚蹬你呢,我都看见了。”
“爹,倒不怨他,刚才是我想跟他闹着玩的,我们都是熟人,他就是以前俺跟你说的满囤,他的大号叫裘中华。”
“他就是满囤?裘中华?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村里的穷小子?”
到此时,裘中华算是明白过来,原来这掌柜的就是月娥的亲爹,这门店就是以前月娥说过她家所开的小百货店。裘中华立刻不好意思地掻掻后脑勺,上前一步,伸手要拉月娥,却被钱掌柜一把推到一边:“干啥呢你?懂不懂礼数呢?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裘中华尴尬地后退一步,再看一眼月娥,月娥却只是冲着他傻笑。
“爹,他刚才真没用多大力,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我真的没事儿。”
月娥拿手按一下肚子,却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裘中华因为刚才失手,依然有些局促,道:“那个,月娥,要不找个郎中先看看?”
“找什么啊?我都说没事了。哎,我可早就听说你进城里上学了,想去找你,可是你们那儿是男校,不让女生进。”
“我,我也听说你在识务女中,你们那边学校更是不让进,所以我也不敢去找你,没想到今天那么巧……”
他们谈话亲热,钱掌柜在一旁看着,不免皱起眉头,道:“哎,月娥,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跟男人乱打交道吗?快让他走吧!这要让外人看见,以后你还咋嫁人啊?”
“行了吧爹,现在都是民国了,想要嫁人也不是你说了算。走,中华,咱出去说话。”
月娥瞪她爹一眼,索性拉了裘中华往外走。钱掌柜当场看得直了眼,立刻急得捶胸顿足:“哎呀!这到底是啥世道啊?我咋生了这么个闺女?月娥,你给我回来,你要不回来,我可告诉您娘啦……”
月娥却是头也不回。不过,等他们到了大街上,裘中华赶紧把手挣出来,小脸儿早变得赤红。月娥回头看着他笑道:“咋啦?不习惯啊?”裘中华瞅瞅大街上往来行人,担心地道:“你看看这大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气您爹啊?”
月娥眼珠儿眨眨,却笑道:“哪能呢?那可是俺亲爹,我知道他是疼我才那样,我才不想惹他生气呢!就是想逗他玩玩。”
只这一句话,令裘中华顿时无比感叹,道:“真是想不到,钱月娥,这才几年不见,你倒变了个人,感觉没有以前好玩了。”
“你说什么呢?还说我好玩?快闭上你的臭嘴吧?幸好我现在还有点空。才从家里跑出来,又不好意思回去,不然才懒得理你呢!哎满囤,咱上哪玩去?”
“已经到晌午了,你不饿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裘中华一时看看天,心想,好不容易遇见她,倒是担心跟她分开,索性陪她吃顿饭多说说话。月娥其时跟着也看看天色,立刻点头同意:“那行,就凭你蹬我那一脚,就赔我点损失也行。走,咱找地方吃烩火烧去。”
“要不去喝羊肉汤吧,反正说要请了,就吃点好的也行。”
“快歇歇吧你,这烩火烧两毛一碗,羊肉汤四毛一碗,以为你是大财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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