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年,东北易帜后,南京国民政府在形式上实现了全国统一。
新格局初定百废待兴,本应放马南山刀枪入库,还老百姓一个太平的天下。而这一年,却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动乱的一年,各地反蒋呼声层出不断,熄灭的战火再次燃起,老百姓又被拖入战乱之中。
年初,南京政府将驻扎武汉的桂系,赶出这个四战之地,控制了两湖地区。按下葫芦浮起瓢,武汉战事刚结束,陕西那边又通电反蒋。南京政府又马不停蹄,调集五路大军,准备讨伐西北军。
一直虎视眈眈的日本,也在摩拳擦掌暗流涌动,正加快侵占东北的步伐。
老百姓刚盼来的那一点安宁,很快就被这些明里暗里的争斗,再次给打破。久历战事的人们,似乎也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甚至把它当作一种闲聊的资本。爱打谁打去,谁胜谁败都一样,你打你的战,我过我的日子,世道再动乱,日子总是要过的......
......
二九年秋,省城南郊的集市,人潮涌动,客商汇聚。
街面上人来人往,一派熙攘热闹的景象。
即将到来的中秋,给这里注入了商机,也平添了喜庆。
这个集市,称得上是个大集市,背靠省城庞大的消费群体,面向东南诸县的各种生活物资,各色商铺在这里一应俱全。因其临江且四通八达的地利优势,每逢年节前,从四面而来的人们将这里挤得满满的,彼此感受着欢愉的氛围。
年节盛会,到处欢声笑语。
这种凑热闹的事,怎么可能少了小太岁柴三少和他的跟班们。
这柴三少,本身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柴家是名门大户,自然也有家规家训,也不允许他瞎胡来。倒是他身边的跟班们,占着主子的势力,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而这些“丰功伟绩”,全都归到了他的身上。
有道是,近墨者黑,时间久了,他偶尔也会跟着干点欺负人的事。得了柴老太爷的宠爱,只要是不太出格的事,柴家长辈们也不好太过数落他。
老百姓早让人欺负惯,多他一个也不多,让当地人惧怕他的,并非他欺负人的本事,而是他最爱干的,替人“主持公道”。
柴三少在外面读过书,自持肚里有点墨水,总爱摆出一副聪明人的样子,要为世人论公道。出发点本身没错,只可惜能力实在有限,能把明明是短斤缺两的,判成让人补足银钱,把明显是讹诈的,说得店铺老板只好赔钱了事。
久而久之,这颠倒是非,蛮横无理,成了他最主要的恶名。若街坊有个什么争执,但凡有人说,小太岁来啦!定会一拍四散,等他走后再接着争。
柴三少带着他的一群跟班,大摇大摆地闲逛在街面上。
突然,前面的人群躁动起来,三、五个人正围住一小伙狂揍,围观的人没人敢上前去劝解。
柴三少大喜,逛了半天终于碰上了事。
“喂!怎么回事呀?还那么多人打一个。”
见来人是小太岁,几人急忙停了手,指着地上的人,说了打人的理由。
“柴少爷,他偷了我们的钱。”
地上被打的人,急忙为自己进行了辩解。
“柴少爷,我真没有偷钱,都是他们瞎编的。前几天,他们想打我妹妹的主意,被我骂了几句,今天见我,二话不说就围过来打我,还抢走我的钱。”
“柴少爷,我们是陆家的,我家少爷你应该认识的。”班头想套个近乎。
“少说没用的,他是怎么偷的,说点具体的。”柴三少没理这茬。
陆家虽说也算有钱人家,与柴家比起来,就不值一提。
柴家是当地稳坐头椅的大户,因柴家先祖的投资眼光,早几代人就将投资放到了房地产业,且不说其他地方,光南郊集市里近半数的商铺门面都是柴家的,收取的租金就很可观。这里的人们都说,柴家是躺着数钱,多到数不完。
柴家殷实丰厚已是不争的事实,历朝历代都与官家交好,这也是纵使风云变化,朝政更迭,柴家依然不倒的原因之一。
柴三少的长兄就在政府里做事,是个不大不小混事的官,官位不重要,其作用在于遇事方便沟通,有属于自己的门路。
其二姐远嫁武汉,据说还是个级别不低的军官,虽说这年头嫁军人风险高,但同时也能获得一定的保障。而好处也显然易见,家里护院手里一水的快枪,全是这位二姐夫给弄来的。有了较为先进的武器装备,土匪就算有贼心,自己也得掂量掂量,柴家也因此独大一方。
陆家虽也名列大户,但与柴家相比,无论是财富还是背景都相差甚远,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柴三少压根没把陆家人放眼里,用他的话讲,陆家那小王八,都不配给他提鞋。
听了那个班头的陈述之后,柴三少认为,这人证和物证都有,地上的小伙无疑就是偷钱的贼。因为地上的小伙,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偷钱,仅是口头的申辩,它不能当作证据。也没法证明,是陆家人抢了他的钱,更何况,陆家人也不至于为了几个铜板,当街行抢劫之事。
“说你偷钱,我会相信,你说陆家人抢了你几个铜板,我可不信。”
柴三少的话,让围观的人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柴少爷,我真的没偷钱,那钱本来就是我的,让他们抢了去。”
半坐在地上被打的那个小伙,仍就坚持自己没偷钱。
小太岁的长脸跟班马得跃狠狠地说了句。
“你偷人钱不算,还诬陷别人抢你钱,罪加一等,就该好好教训你。”
“到底是谁构陷了谁,那可不一定。”
围观的人群里爆出了一句,还是个稚嫩的声音。
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说话的是个小姑娘,看穿着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她的旁边,还有两个同龄的女孩,像是贴身丫鬟又或是闺中好友。从大家的表情来看,好像都不认识她们,说明她们没有居住在本地,是从别地到这里来逛集市的。
见说话的是几个黄毛丫头,马得跃口中没好气。
“哪来的小丫头,爱哪玩玩去,别多管闲事!”
“许你们管,就不许我们说话?”其中一个女孩说到。
“我家少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轮得到你说话吗?”
“也没你说话的份!”小姐打扮的姑娘,为小伙伴鸣了不平。
马得跃刚想发威,感觉眼前的黄毛丫头说话这么硬气,定是哪家有来头的千金小姐,看架势明显就不太好惹,想想也就忍住没吭声。
眼前的小姐与自家少爷,即使家中的财富有差距,但身份是对等的。作为仆从身份的自己,随意替主子接话,显然就不合规矩,会被人说没家规。既然不太好惹,还不如先看看主子的态度,再放开咬也不迟。
“那你想怎样?”柴三少一副不屑的口气。
“柴青天,你那“英名”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小姑娘似笑非笑的语气,听起来就是一句恭维的话,而且满满都是嘲讽之意。
从她的话里也能听出,人虽不是本地的,但对柴家少爷的一些事,还是有所知晓。围观的人群中,有知事者,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哈哈哈......
柴三少也不算太傻,这话外之音,还是能听得出来。
当街被人嘲讽,心里自是怒火中烧,可又不能直接就表现出来,该有的斯文装也要装一下,可这口恶气又难于下咽。
他觉得,偷钱的事是板上钉钉的,人证和物证都有,一个小女孩又能搞出什么花样。不如就此事说道一番,借此杀杀她的威风,算是给她一个回敬。
“照你前面说到意思,钱不是他偷的?”柴三少先来了个诱入式。
“我并没说不是他偷的,只说不一定。”小姑娘没上套。
“那就是对我判定有疑问啰?”柴三少再出招紧逼。
“可以这么说。”小姑娘的回答很肯定。
柴三少微微一笑,觉得小姑娘正在落入自己设的套。
“既然你觉得我的判定有问题,就请你找个合理的说法来推翻它,若是什么都说不上来,就找个泥潭泥堆,和泥玩去吧!”
小姑娘既没接柴三少的话,也懒得看他一眼,而是蹲下身向被打的小伙问话,此时她的鼻子微微皱了一下,心中更有了把握。
“你是木工坊的伙计?”
小伙见有人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像是看到了希望。
“回小姐的话,小的是南门家具铺的伙计,从未干过偷鸡盗狗之事。小的向您发誓!真没有偷钱!还请您帮小的主持公道。”
“你真有个妹妹?”小姑娘盯着小伙计的眼睛。
“回小姐的话,小的确实有个妹妹,到铺子一问可知。”
从小伙计诚实的眼神里可看出他没有说谎,小姑娘心里有了底,随后又问到。
“他们说你偷了钱,钱在哪呢?”
“让他们给抢了去,在他兜里呢。”小伙计指了指班头。
小姑娘没再继续问下去,站起身来面向柴三少问了一句。
“要是我能证明呢?”
“若是你做到了,你想怎样都行,反过来,你若是做不到呢?对赌要公平。”
柴三少觉得,小女孩已经自己跳入套中,是时候扎紧口袋。
“那你说吧,若我输了,你想怎样?”小姑娘也不示弱。
“钱嘛...我又不缺,你真输了就委屈你,做我一晚通房丫头吧。”
这话虽不是很直白,但也是辱人的脏话,一般人不会这么说。但从小太岁的口中说出,大家并不觉得稀奇,纨绔子弟都一样。柴三少也想借这样的话语,要么一举收紧口袋,要么将小姑娘吓退,压了她的威风,证明自己的判定无错。
“就这么说定啦!谁也别反悔,这状师我当定了!”
小姑娘狡黠地一笑,当场拍了板。
小姑娘的表情和语气,让柴三少愣了一下,到底是谁套住了谁呢?
小姑娘转向陆家班头问到。
“他偷的钱怎么会在你兜里呢?”
“这是证物,我得保管好呀!”班头理直气壮。
“既然是证物就拿出来吧。”
“在这呢。”陆家班头从兜里掏出七八枚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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