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记忆,像盖在礼物上的幕布,为蝴蝶揭开了过去的序曲和现在的杀机。

“老约瑟死了,你知道吗?”

泰勒淡淡地抬起眼睛:“我知道了。”

好友看着她冷淡的眸子,确信自己咬到舌头时候的面部表情,都会比她听到父亲死亡消息时更丰富。

“那可是你亲生父亲……就算你不喜欢他,你不好奇他怎么死的吗?”

“这种人迟早都会死,早晚罢了……我知道他已经死去,这就足够了。”她擦干净沾着食物残渣的嘴,端起盘子离开。

泰勒·罗斯伯里女士的坚毅冷艳、顽固聪颖是举目共瞩的,每个人都可能在花园,超市,人行道上看见她;她总是穿着普通的衬衫和长裤,眼睛永远直视着前方,步履匆匆。她那潇洒优雅的气度,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些银幕上曾经出现过的飘逸秀丽或者妩媚动人的倩影,或者说后者弗如远甚。

楚瞻宇与泰勒相识已久,他们在捅破窗户纸前,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情与往来。和楚瞻宇结婚之后,她在他面前逐渐像变了个人,开始注重自己的梳妆打扮和衣着,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

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没有孩子,泰勒怀疑地去做了身体测试,医生遗憾地说她这辈子都几乎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个消息无疑让泰勒如坠冰窟,楚瞻宇安慰她如果真的那么想要孩子,也可以通过基因合成手段。

基因合成,只需要取得基因样本提供双方的允可证就行了,现在出于安全的考虑,也很少有女性自体怀孕了。

但是泰勒在这方面有着不小的执着,她认为自己天性冷漠,如果自己怀孕产生孕体酮,她会对有孩子更多的关心;她提交了基因合成申请,但是内心对此仍然有着渴望。

来自她和丈夫的,两个人的基因,负责将它们合成的部门,最终派人送来了一个装在试管里的小小婴儿;泰勒看得出来,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软软的金色头发。

“要是和你像就好了,她以后肯定是个聪明的大美人。”楚瞻宇没事就来看看试管里的孩子,每次来都带着他精心设计的名字;在审美这方面,夫妻二人各执一词。

有一天,楚瞻宇捧着一盆高大的蔷薇花走进来。

“泰勒,我想好了,我们的女儿,就叫薇儿丹蒂吧,北欧神话掌管命运的女神之一。”楚瞻宇说:“中文可以用薇儿这个名字,这株花是薇科植物,在她出生的那一天被培育出来的,我觉得和她很有缘分。”

场景变换,一间居家的房屋里,泰勒博士围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其他人根本想象不到那终日握着试管和材料表的手,也有拿起锅铲和调羹的一天。

厨房对面的门开了,一个少年走了出来;他有着漆黑如鸦羽的头发,克莱因蓝的虹膜,集东西方五官之大成的俊美面容,这分明是年少时期的楚斩雨。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墨绿色的裤子,手臂上挂着军校生的校服外套,赤裸的胳膊上挂着学生监督会的臂环。

和成年相比,他的身形还很青涩,眉宇间,眼光里,还没有那种麻木味道很重的冷淡,五官和身条还没完全张开,气质和长相都更加雌雄莫辨一些。

“回来啦?”泰勒像小鸟一样蹦到桌边。

“是啊,今天上的课真无聊。”楚斩雨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拉开椅子坐到餐桌前,下意识看向空荡荡的屋子;那时他还没能像现在这样矫饰自己,笑容显然有些勉强。

“宝贝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老妈,你这话问的……约瑟爷爷和叔叔死了…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不管怎么说,家里都死人了不是吗?”

楚斩雨欲盖弥彰般地喝了口水,眼珠子转了转:“还有,我都十五岁了,别再叫我宝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妈宝男。”

年少时期的楚斩雨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生动极了,如动起来的油画雕塑,灵动隽秀。和现在的他比起来,气质天差地别,感觉就像是两个碰巧长得很像的陌生人。

“你就是妈宝男,怎么了?”泰勒不太高兴地叉着腰:“有妈妈把你当宝贝,你还不乐意了?跟你爸爸一个德行。”

“打住打住,你怎么还带连坐制度?”楚斩雨和哄小姑娘似的摆摆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转移话题说:“对了,之前那个……我爸说过你搞过一个基因合成的胎儿来着,怎么不继续让她发育了?”

泰勒把菜端到桌子上,她解开围裙和头上的绑带,把一头金色的秀发利落地甩到脑后,坐在餐桌前和儿子吃饭。

那飘逸的金发柔顺光泽,犹如天使之翼在阳光照射下的水波里浮动,每一缕都像是流淌的柔软黄金;碎发垂在粉白色的额头和鬓角,衬着泉水般纯净的眼眸。

天蓝色的眼睛含着温柔澄澈的光亮,眼型圆而眼尾秀长,淡金色的睫毛像是细碎的金沙;她看着儿子,捧着脸微笑。

“这个嘛…很简单啊。”泰勒细声细气地夹着嗓子说:“怕你吃醋啊。”

“你正常点。”楚斩雨无奈地皱眉。

“好吧,怎么说呢,我觉得孩子不必多,有一个就够了。”

泰勒认真地说:“要是在我生了你之后,又给你添了一个小妹妹,我们就要喜欢那个更小的孩子了,那样的话,爸爸妈妈不是很对不起你吗?然后你就会觉得‘啊啊爸爸妈妈也不过如此吗……我要毁灭世界了呜呜呜’,我觉得那样可不好。”

有很多泰勒博士的追求者,都对楚瞻宇感到愤恨不平,很有一些思想固执的人觉得这样一个可与玛丽莲梦露媲美的绝世美人,不该执着地嫁给一个在他们看来既不高大也不魁梧的东方男子。

她摇晃着杯子里的牛奶:“不过遵从你的意见,要是你很想要弟弟妹妹的话……我现在就去解冻她的培育进程,过不了多久我们家就要购置连衣裙了。”

“算了吧。”楚斩雨一言难尽地摇头。

“看吧看吧,大的孩子都不想要爸爸妈妈生二胎的。”泰勒掐了掐他的脸:“你和妈妈装什么小大人?嗯?”

“别掐我啦。”楚斩雨扒拉开她的手,却无意间碰到了她手指上的创可贴。

“怎么了?”他拿住那只受伤的手。

“刚刚切胡萝卜不小心割到手了,没事的,以后我多练练就好了。”泰勒把手背到身后,垂着头狡黠地笑了笑:“别告诉你爸爸,不然他又要笑话我笨手笨脚了,我……可不给他嘲笑我的机会。”

楚斩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这对父母的心理年龄加起来不超过自己的年龄;作为家里最正常的人,他决定坐下来把饭吃完,一边听着泰勒女士的自言自语。

她总是这样,稍微闲下来,就在自己的那一方世界里打转,自己和自己玩的也很开心,除了她自己,她只有父亲这一个玩伴。

一起玩了这么多年,还像他们所说的当年初见那样,乐此不疲。

就连她爱的儿子,也不能完全走入她的内心;泰勒看出了儿子的不满,她嘟了嘟嘴:“我是个不服输的人啊……”

“那孩子叫什么?她有名字吗,我记得老爸说过的,是个女孩对吧?”

“她叫薇儿丹蒂·罗斯伯里,中文名叫楚薇儿。”泰勒指了指窗台上那盆蔷薇花。

薇儿丹蒂·罗斯伯里。

薇儿。

先前她仿佛落入深深的冷水里,黑暗和柔软裹住了她,周围空气的流动和变幻的景色都有自己合二为一,然后它们迅速塌陷。

像封闭的,冰冷的,狭隘的盒子,在其中的,是她空荡荡的思绪。

这种感觉近乎死亡,温暖,欢喜,恐惧,依恋……原本应该随着肉体的解析崩离而消失的情绪,以一种积累的方式保留了下来:好似把水蒸气冻结成冰块。

她闻到血的腥甜味,想要抬起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感觉自己进入了谁的肉体,这具被刺穿的肉体没有心跳和血液流动的活性,但是内里蕴藏着极其狰狞恐怖的黑影。使她不得不逃开,和人们恐惧奶油蛋糕下面忽然露出的白骨头一样。

不知从何处,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留给她思绪休息的地方逐渐狭窄,好像她一瞬间五感尽失,这种感觉虽然只有一瞬,但十分可怕。

一直到听见实验室试管碰撞的声音,隐藏在基因里的,那过去的记忆现身于浮光掠影,女人巧夺天工的脸,那独特的书卷气眼眸,像是刺开云翳的金光,她循着光亮朝尽头走去,用尽力气浮出水面。

表皮上传来尖锐的灼烧疼痛,她从回忆里唤醒;薇儿从支配者蝴蝶独特的的视角里,看到了楚斩雨冷漠的眼神。

那是屠夫看着待宰牲畜的眼神。

那眼神让她瑟缩了一下,但是她仍然本能地想要跑上前去抱住他,楚斩雨会和往常一样揉揉她的脑袋。

但是自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上跃起,距离男人越来越远;薇儿想要伸出双手,却感觉自己被关在了狭小的的收纳盒里,只有一双眼睛能窥见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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