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庄子
一、花烛惊魂
结婚向来是程序严谨且充满仪式感的人生大事。沛王曹林把他的千金下嫁给欧阳尚康,更是要威仪天下,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到请期,每一个环节都辉煌耀眼。结婚六礼中的五礼都进行完毕,只剩下最后的迎亲环节了。所有事务都由王府操办,因曹林位尊,其实与朝廷操持也没有太大区别。尽管欧阳尚康非常不适应这种节奏和场面,但是,皇恩浩荡、天家威严,他必须敞开怀抱尽情拥抱和享受。
沛王曹林为了让女儿曹乐亭主的出嫁显得更加风光,春节之后就派人在依山傍水的山阳市郊把欧阳尚康原来的住宅进行了改扩建,并安排了众多婢女和武士进行服务。“山阳园宅”坐落在山阳郡东郊一座繁花似锦的矮山山脚,周围林木郁郁苍苍;占地约有十亩;院落里种植了大量山阳特有的梨树。卧房布置得非常华贵,一面大铜镜立在中央,铜镜由含锡量较高的青铜铸造,光亮耐用,镜背的纹饰图案包括形象各异的禽兽和神兽,浮雕式立体手法显得鲜明生动。房间四角的汉白玉石柱十分坚固,四周墙壁全是金色石砖雕砌而成,地上铺着百鸟朝凤的绒毯,金丝楠木的几案上摆放着青白釉梅瓶,紫檀雕蠕纹的卧榻上摆放着充填鹅绒的蚕丝被,床头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白玉翡翠镶嵌其上的一把梧桐木古琴古朴雅致。一柄长剑横放在古琴左边的剑架上,剑架后是两个堆满竹简的书架,书架和剑架之间是一方书案,几张用山桐子树木制作的“胡床”整齐摆放在书案两侧。这方宝剑名叫“胜邪剑”,相传是战国时期铸剑之父欧冶子铸造的五把青铜复合剑之一,材料是外太空掉落到地球、被称为“千年寒铁”的陨铁。当年曹操“挟持”汉献帝刘协之时,用山阳郡的两箱甜梨从皇帝那里拿过来的。
五月初三这一天,晨曦初破,霞光万道,整个沛王王府早已忙碌得不亦乐乎。仆人们穿梭往来,各司其职,力争把每个细节都做到天衣无缝。府邸内外装饰一新,红绸彩带飘扬,灯笼高挂,处处洋溢着喜庆。正门之外,一条长长的红毯从大门直铺至街道尽头,两旁则是锦旗招展,金甲武士列队守护,显示出尊贵与庄严。街道两旁,百姓们早已驻足观望,议论纷纷,期待一睹这场盛大婚典。
吉时临近,一阵鼓乐齐鸣,一辆八匹大马拉动的豪华马车在铃铛清脆的响声中缓缓驶上红毯,慢慢停在沛王王府正门之前。穿着红衣锦袍的欧阳尚康从马车上一下来,周围群众无不夸赞仪表非凡、气度堂堂。新娘曹乐亭主身着绣有凤凰的大红嫁衣,头戴金冠,脸上轻覆喜帕,由两位喜娘搀扶,缓缓步出闺房。曹林及夫人身着华彩礼服,面带微笑,目送女儿缓步前行。曹林的眼中满是骄傲与祝福,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将会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旅途。公主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既有对未来的期许,也有对父母的不舍。欧阳尚康走入大堂,轻步上前扶着公主坐上马车,校尉高籍一声令下,伴随着锣鼓和鞭炮声,马车踏上了前往山阳园宅的路途。沿途的人群无不洋溢着战乱之中少有的喜悦和祝福。山阳园宅布置得富丽堂皇,门前挂满了彩灯和彩球,迎接曹乐亭主的到来。抵达园宅前铺着红毯的门口,欧阳尚康面带激动和幸福的笑容,搀扶着公主走下马车。
两人在众人的见证下,进行了传统的交拜仪式,正式结为夫妻。婚礼由单涛担任礼生和司仪。手捧红烛的六对侍女成双成对的入场之后,欧阳尚康和曹乐亭主一起入场面向各位来宾行拱手礼,然后相继完成向双方父母行亲醮子礼、向对方行沃盥礼、一起吃一块猪肉行同牢礼、二人共饮行合卺礼?、用发丝行结发礼,最后是完成拜堂礼。这一套程序下来,把欧阳尚康“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想法砸得面目全非,但他始终注重照顾曹乐亭主向往美好生活的情绪。随后,宾客们被邀请进入山阳园宅宴会大厅参加宴席,享受丰盛的佳肴和美酒。宴会上,乐师奏响欢快的乐曲,舞者们翩翩起舞,增添了喜悦气氛。宴会中最高兴的人当数欧阳尚康的妈妈和哥哥,妈妈吴际始终笑的合不拢嘴,攀上那样的高枝搁谁都得大喜过望!哥哥欧阳尚喜和高籍、刘伶忙里忙外,他那脚下生风的节奏好像预示着自己也能够青云直上。
曹林夫妻俩并不是十分忙碌,毕竟身份尊贵,道贺之人的目的大多是攀龙附凤,借助他们向曹爽献媚,他看着往来宾客,留意着到场的都有哪些头面人物。除此之外,他密切警觉地是司马势力来不来打个照面?到底谁来捧场?这与新郎官欧阳尚康不谋而合。出人意料地是,司马师、司马昭和钟会都带着大礼来到了现场。曹林夫妻赶紧笑脸相迎,让手下倒茶端酒、左照右顾。欧阳尚康更是不敢怠慢,拉着曹乐亭主走到司马昭身边,又是行礼,又是倒酒,又是嘘寒问暖。欧阳尚康非常清楚,“献方屠苏酒”的时效性毕竟有限,“示好司马昭”才是在夹缝中生存下去的长远策略。这个戏他得演,而且还演得尽量逼真。他真的不是仅仅为了自己,他想到的是一旦在权力斗争中失势,哪怕是失去平衡,说不定有多少与他相关的三族会被夷灭啊!
就在司马昭和老丈人曹林举杯正酣之时,欧阳尚康总觉得大厅的某个角落有人在盯着自己,令人非常不痛快也不踏实。于是,他有意转过身来扫视了一圈,这一看心里更加发毛,原来在东南角似乎坐着拓跋真姐姐,因为他对她的容貌、气色、样式和味道都太熟悉不过了。欧阳尚康顿时感到周围开始发虚了,司马昭露出的是獠牙,曹林露出的是铁锤,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在嘲笑,甚至曹乐亭主也拿起了棍棒,他猛然仰起脖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旁边的曹乐亭主拉起他的手:“你喝多了吧,你刚才和谁喝酒呢?!你怎么自己喝上了?”欧阳尚康使劲摇了几下头:“哎呀!那肯定是喝多了,那咱们回去休息吧。”公主更不理解了:“我们刚刚才从上面下来,才敬了第一桌,酒都没有敬完呢?!”“竹海四杰”的其他三人都走了过来,单涛率先开口了:“贤弟,你是身体不舒服吗?看你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酒神刘伶说话了:“你尽管敬酒吧,写酒和喝酒的事由我来负责。别的问题我插不上手,喝酒我都没有怕过谁。”大家正说这话呢,司马昭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贤弟啊,今天是你得劲的日子,也是出人头地的开始啊!来,我敬你们夫妻一个,祝你们白头偕老!”曹乐亭主一看是司马昭,心里早就腻味了,她故意装作没听见,转身拿酒瓶给别人写酒去了。曹乐亭主始终认为司马昭那一伙人心术不正,戾气太重,打心眼就不愿意接触。
欧阳尚康赶紧让刘伶把酒写满:“司马将军,谢谢您今天赏脸光临寒舍,需要我的时候,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说完就先把酒干了。一个对他横眉冷对,一个对他笑脸相迎,在面子上至少找到一些平衡,心理能否平衡就很难说了。司马昭那是长期在权力上层闲庭信步的主,什么事情他参不透啊?他心想,好你个欧阳尚康,我想用你的时候,你给我一个冷屁股;现在你抱上曹魏这棵粗树,就不怕我的大风了?!你说的多好听啊,明明是人家的乘龙快婿,口口声声要为我效力,可能是真心为我吗?司马昭也扬了一下脖子,把酒灌进嘴里:“贤弟,近期公务缠身,琐事甚多,先走一步啦。”说完,和曹林打了一声招呼,就转身离开了,司马师和钟会也跟着走了。
客人们推杯换盏之后断断续续都往外走了,也许是酒精麻醉的原因,欧阳尚康忽然鼓起勇气看向东南角,那儿现在只坐着两个人,他反复辨认,都不是拓跋真。他的心头一下子又稳下来了,看来刚才确实是头晕眼花产生错觉了。送走了老丈人夫妻俩,曹乐亭主和欧阳尚康小两口也累的腿肚子发软,他们走进卧室相互抱着倒头就入梦了。大约睡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一个婢女走进来推醒了曹乐亭主:“公主,公主,快醒醒!”曹乐亭主松开欧阳尚康:“这么着急,有什么事情吗?”婢女说道:“王爷找咱们家公子,外面有马车等着呢!”曹乐亭主又推醒了欧阳尚康:“相公,快醒醒吧,我父王找你。”欧阳尚康从床上一跃而起:“是嘛!父王找我了,就找我一个人吗?夫人去吗?”他就好像预感要发生某种事情一样。公主站起来抱着他说:“那么紧张干嘛?!我估计是在朝廷给你安排工作的事。没事,快去快回吧。”欧阳尚康十分不安地坐上马车,半个多时辰之后,就来到了沛王府,这是今天第二次抵到这个戒备森严、光华无法遮掩的府邸。
当他走进客厅东面的一个内屋,稍显诡异的氛围让他感到事情也一定会比较奇异。只见老丈人背对着他,冷冷地说道:“康儿,你老实告诉我,我们家对你怎么样?”欧阳尚康跪下来说道:“父王,您对我恩重如山,我少年丧父,您就是我的再生父亲;公主能看重我一介草民,我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尽。”曹林严厉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珍惜这份感情吗?”欧阳尚康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一定是自己去云中、盛乐的事情出现漏洞了。他磕了一下头:“父王,我发誓,如此来之不易,我一定倍加珍惜。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公主的事情。”曹林转过身来:“好,你说得非常动听,那你看看谁来了?”还没等欧阳尚康缓过神来,一名武士带着一位女孩走进了客厅,哎呀妈呀,宴会厅东南角坐着的就是拓跋真,自己当时并没有看错。拓跋真学着欧阳尚康的样子,也跪在地上。曹林愤怒地指着欧阳尚康说道:“康儿,说说看,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欧阳尚康真诚地说:“父王,这是我在辽东戍边时认识的一位鲜卑族的姐姐,他们家救过我两次,他们去年搬到了云中,我过去探望过;正好赶上她们又要搬到盛乐,我就跟着回来了。”曹林又指着拓跋真问道:“你说说看,是这种关系吗?你要是敢说谎,你知道什么是夷灭三族吗?”欧阳尚康甚至能感觉到老丈人眼里喷出了火,他此时已是百感交集,一边后悔远赴塞外,自己的生死无所谓,关键是连累真姑娘;一边后悔泄露自己的秘情,被人做了文章,而今招致恶果。
拓跋真用她那越来越标准的汉语回答道:“大王,欧阳公子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对天发誓,我们俩始终是清白的,我是他阿姐,他是我弟弟,他到塞外,只是过去看看我。”曹林丝毫不相信他们俩所说的话,因为有人告诉他,他们俩就是私通关系;曹林不可能废掉欧阳尚康,他的千金不惜一切要低配嫁给他,废他跟毁掉女儿的幸福是一个道理,废掉谁其实没有多大悬念了。曹林这么想,那么聪明的欧阳尚康不可能想不到。他如果真的有所顾及,一开始就应该断绝前往塞外的念头;既然去了,就一定想过万一败露是什么后果,肯定是想仗着公主的痴情,赌一把曹家不会下死手。但是,特别意外地是,他压根没有想过可能会给真姑娘带去死亡之吻。汗珠一点点从欧阳尚康的脑门渗出,滴落到因为他的大婚而铺着红毯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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