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木质的声音有些沉闷,当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面是一个瘦削的少年探出了一个脑袋,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像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门外的小丫头扑闪扑闪着小鹿般的眼睛,额间一抹绯红的印记格外妖冶,红绳把两侧的头发高高束起,混着清晨的湿气,身上的银饰随着她晃动出叮铃铃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小院中荡漾开来。
“大哥哥,今天要跟爷爷进城了。”说着就要把他往门外推搡,少年似乎早就预判到了她的动作,灵巧地一闪躲,门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关上,留下了一脸震惊的小丫头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当门再次关上,少年长吁一口气,背靠在劣质粗糙的木门上,看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是发霉的褥子,被木板钉死的窗户透出一束清晨的光亮,半身高的桌子缺了一个脚,突兀地立在屋子中央,上面是洗的发白的帆布包和一本卷了边的《地理图鉴》,床角是一小团乌黑的血渍,还有一条古怪的锈掉了的锁链。
他叫邬杨,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高三毕业生,这里是西南的一个不知名的村落,而他已经被困在这个村子里三天了,而那块板砖一样的手机静静地躺在书包里,已经三天没有信号了。
三日前,雨夜,高架路。
“……暴雨红色预警,最大风力约54公里每小时,提醒市民大雨天气请尽量减少外出或户外活动,出行请带好雨伞雨具…”
车载广播里播报着实时天气情况,给沉闷的空气增添了一丝烦躁,车子已经堵在高架路上一小时了,司机时而拍打一下方向盘,操着一口本地的方言骂骂咧咧,微信里是暴躁尖锐的女声“…你再不回来吃饭,我就倒了喂狗…”突然想起后座的小客人,不好意思地把声音调小,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打着哈哈:“哈哈哈…我老婆催我回家吃饭…本来接完你这单今天不接单了…”
邬杨坐在车后排,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继续划动着手机屏幕,手机莹莹的光亮在车子里有些刺眼,手机弹出银行收款的信息,随即微信也弹出了聊天对话框:“儿子,这个月的生活费打你了。”空白的头像,没有昵称,在每个月的同一天打来同样数额的钱,再配上同一句话。
微信的界面的上方还有被屏蔽的群聊“高三(23)班”,99+消息停留在班里要一起出去旅行的人成群结队地建立了新的群聊,把手机调成静音,关闭手机屏,闭上双眼,邬杨整个人虚脱似的靠在皮质的座椅上,回想起自己十年如一日的人生,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汽车停靠在巴士站台,依旧是乌压压的天和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雷声似乎要撕裂整个世界。
这是一个很老的巴士站,还保留着零几年的模样,老旧的售票处墙面是破碎的白瓷砖,沾满了斑驳的黑泥,红色油漆漆上的大字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整个建筑荒废又老旧,像是旧电影中的场景。
纵然来之前已经对这边的现代化程度做过心理建设,但在看到的那一刹那,邬杨还是不由得涌起了一阵退缩。但他还是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敲售票处的玻璃窗。
整个售票大厅空无一人,除了售票窗里刚被吵醒的老头和这个身着白T牛仔裤背一个帆布包还拎着一把巨大黑伞的少年。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老头理了理自己皱巴巴的红色衬衫,浑浊的眼珠转了几下,破锣嗓子活像公鸡长鸣:“最近一班还有十五分钟到站,票价150…”
“我到—”话音还没落就被老头打断,“你到桃李村,今天只有到桃李村的班车…”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把手写好的车票递给了邬杨,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似鬼画符一样,此刻邬杨打退堂鼓的心已经膨胀到了顶点。
他看了看自己的机械电子表,上面显示23:45分,还有十五分钟他就满十八岁了,他心想也许这样的生日才配得上他荒诞的人生。在他满十八岁的那一刻,他踏上了开往桃李村的班车,雨停了。
到达桃李村的时间是凌晨三点,路口的灯泡像吊着一口气一样拼命地闪烁,映出了“桃李村”三个大字,而这个路牌却好像城市中某个刚放置的路牌移植过来一样,崭新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只有一条狭小的坡往上蜿蜒,两侧都是过于拥挤的砖瓦房隐没在黑暗中,每隔一段就有一个昏黄的路灯映射出邬杨的人影,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顺着往前走,企图寻找一个小旅馆,所幸的是在他拐了三四个弯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显眼的橘黄色老旧灯牌,上面“和平青旅”四个字散发出暖黄的光晕,竟给异地他乡的旅人带来了一丝沁入心底的温馨。
邬杨又累又困,绷着最后一根神经,踏进了这家青旅小店。
旅店老板正靠着案几打盹,啤酒瓶底一样厚的镜片顺着锐利的鹰钩鼻滑落到脸中央,肘下垫着一本厚厚的牛皮纸书,上面是像甲骨文一样的文字,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柜台上摆放着标本似的招财猫,诡异地瞪着来客,看得邬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旁边是一盆枯萎的藤蔓,缠绕着褪色的红绸,花盆里的泥土里还残留着一片片乌白相间的羽毛。
这时候招财猫开始吱哇哇乱叫:“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原来还带电子音频,邬杨暗自腹诽,不过这个也太丑了些,真的不会把客人都吓走吗?
旅店老板悠悠醒转,他迟钝地扶了扶眼镜框,他迟缓的行动显出他的真实年龄要比看起来大得多,呆顿地看着眼前的小客人,竟有些诧异。
还没等他打量完,邬杨决定先开口:“住三晚多少钱,可以微信支付吗?”果然,老板摇了摇头,邬杨从包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一百元红钞和几十块零钱,正在庆幸自己早有准备,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老头全部抽走了,还含糊不清地补了一句:“不找零。”
这一顿操作看得邬杨目瞪口呆,这店家就差把“我是黑店”这几个大字刻脑门了。
还好房间竟比想象的要干净整洁,颇有古朴民宿的风格,躺在床上,刚刚经历的一系列荒诞的画面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闪过,他不是不害怕,但是他相信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自己一人,一包独自旅行是他在高考前就计划好的事,从小他就被寄养在奶奶家,初中的时候奶奶去世了,这么多年他独自一人靠着父亲每月按时打来的生活费生活,好在从小到大他一直是班里的小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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