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新二区就到家了,想躲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再回她电话?蒋理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喷着酒气斜眼看着咬牙切齿的狰狞妈,抢先主动回答:“一会就能面对面的,浪费啥电话费啊?看望你申家小神童去啦!”
“电话费几个钱?你往那跑一趟,花几个钱?肯定不会空手的。那一家不会有大出息的人,与你有啥关系,让你念念不忘?”狰狞妈一想自家钱又流出家门了,就恨得牙痒痒。
蒋理一拍巴掌又摊开:“说得对!他们与我有啥关系?”又赶紧控制情绪,压低嗓音道:“自私的人!”音量控制在二老听不见的高度。但是,冰美人拉着脸走了出来,咣铛一声巨响甩门而去。回家来吃午餐,想睡个子午觉都不得安宁。以后中午再也不回来了,早上多买一点带单位吃!
第二天的早晨,在狰狞妈恶狠狠的眼神中,蒋理不急不慢地收拾着茶杯、香烟、打火机,挨个装入小背包。就是不抬头看她一眼!“又去找那个昕?”狰狞妈忍无可忍了,瞪眼一声大叫。
蒋理略一沉思,点点头,分别指了指门外、狰狞妈和冰美人的小屋:“她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宝贝是我这辈子的四分又之三!”
“我怎么又成你的肝了?人家的孩子,凭什么是你的心?”狰狞妈怒问。
蒋理耸耸肩头:“跟人家在一起,可以增加生存的动力。你的火气一上来,就让我跟着上火生气。我也不想肝火太旺啊,需要远离。”说着,又拿了一卷手纸放背包里,准备出发。
“能得上天,不去当官,非要当神经病的兄弟,脑子有病!”狰狞妈气得眼皮直抖。
蒋理露出“你怎会不知道”的惊讶表情,使劲点着头认真告之:“放心、放心,我跟他可不是一个爹娘生的,脑子保证不会有病!”刚说完,发现狰狞妈的眼皮正在跳动,立即惊恐地指着大叫:“哎呀,眼皮子跳啦!犯神经病了!神经病妹妹犯病了!我这下半辈子可怎么过呀?呜……”说着,抬起左胳膊,挨个用袖子沾了沾左右眼。狰狞妈随手拾起一个靠枕砸过去:“给我滚!”
“好咧!”蒋理也不假装伤心难过了,一把接住靠枕扔回去,顺手把包挎在肩头,笑嘻嘻地快速跑出家门。
“我让你滚,没让你跑!”听见身后的要求,蒋理一边颠着高频小碎步,一边用两手在身体两侧比划着轮子,嘴巴里配音:“咕噜咕噜……”滚远了。
昨天姑夫说要带她去看病,今天昕儿早早地把该背的书都背完了。不管到底去不去,早早地备好一切,以防添乱。
如今有红皮车了,绿皮车价格相对更便宜,所以选坐绿皮车,可以省一顿饭钱。一小时,看了好几遍手机,聊了一路的肖踌,绿皮车咣铛到达目的地。蒋理带着昕儿去了一个知名大医院,看了神经科专家门诊,又买了一堆西药。昕儿听见那些药费总共上千元,推辞了好半天。这些应该是姑父攒了好久准备再次出游的费用,太贵了,她不知何时才能还得起。蒋理劝说既然来了一趟,好歹试一试,也不枉来这一趟用的时间,还有她姑妈喷了那么多的口水,这才打住了昕儿的推辞。回家的路上,昕儿还是忍不住问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么一大笔钱突然不见了,家中知道了怎么办?
“我自己的钱,她到哪知道?何况她会闹,我会躲。这日子又不是一天的了,我怕她?反正我是在做善事,她闹到大街上被众人骂,更好呢。”姑夫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前后反复挠着毛发越来越少的脑袋。
躲,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但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也不是朝夕之事。昕儿仍然说不出他俩相处困难的根本原因:谁都没有真正地爱过谁,谁都不愿为对方而查找自己的错误并改正。总归在夫妻问题上,她只知道劝和不劝分,其他道理她也没实践过,没资格替别人下定论。现在唯一的解决之路,还是自己赶紧将学历攻下。自己可以赚钱了,就不再需要姑夫偷偷摸摸地跑来费钱了,他家也就少了一份纷争。
说完了狰狞妈,蒋理又想起了肖踌:“对了!我徒儿从小背诗,也会帮我增添能量呢!”昕儿微笑细听。因为这是肖厂长家的儿子,昕儿更是认真地在脑海里记下一切情况并反复思考,准备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帮他做开导。
又跑那家干嘛的?难不成,他是去找那个姓辛的?狰狞妈猛得想起他的“心”,越想越害怕,打他手机也始终不接,索性向单位请了一天假,偷偷跑神哥家门外伸头察看。看了好半天,又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那滔滔不绝的讲理声,却只见神爹未见仙娘!
到底找哪个“心”去了?或者跟这个“辛”跑哪去了?回家后的狰狞妈越等越急躁。脑海里的讲理爸正在越想越有魅力时,冰美人回来了,冷冷地道出一条小道消息:讲理爸上次出乘,半途遇了个村妇顺便吃顿饭,开车前村妇又特意追来送他一份礼物!
不用说,在昕儿家吃了饭才回家的讲理爸,一时也摆不出什么魅力表情了,就那样瞪着眼听这消息:买个包子,怎么变成如此浪漫版本了?
“我竟没有一个村妇香?”不等讲理爸道个明白,狰狞妈一下子将他的包掀个底朝天。果然,大票子全没有了!“好久没去旅游了,钱弄哪去了?”狰狞妈咆哮了。
蒋理缓过神来,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兄弟聚会,不能当‘白吃’。钱买好酒了。”反正路上渴了,喝了一罐子啤酒,嘴巴里还留有酒香呢。
“出去搁能(能不能)不喝酒?”狰狞妈两眼瞪得老大。
蒋理耸耸肩头,背诵《少年行其二》:“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渡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帅男聚会,没有酒哪行呢?”
狰狞妈一时也懒得问“李白还是杜甫”了,习惯性地骂道:“都几十几了,就只会背诗开火车。还年少呢!真在年少时,早早地下来进办公室,不比现在帅?”
怎么,我的模样不比你显年轻?蒋理瞅着狰狞妈恨铁不成钢的傻样,借用孟郊46岁及第时写的《登科后》,得意告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别问我今天几岁了,只要我诗车驾上骏马,就一定还有少年的意气风发!”
“死样,你哪来还年轻?用白话文回答!”
怎么,白话文就可以逃出书本了?蒋理瞥她一眼,来一段《少年》里的内容,声情并茂:“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只背到这句,停止。因为下句是“看不公不允敢面对”。
“你——”狰狞妈越听越像骂她的台词,大叫:“谁说的?”
蒋理扁了扁嘴巴:“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用再问是男是女、住哪了吧?”又想了想,对了!她只知道我的零花钱来自奖金,不如直接来一个可以压倒她的谎话。一声叹气,用上无可奈何的表情,“是上月哪一次,我记不得了,反正是在车上偷偷听你打电话呢,偏偏你扯着嗓门嚎,被领导听见了,被考核啦!如今拿我为例、警醒他人,所以考核了翻倍的大把银子,口袋没钱花了!”又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可怜兮兮的样子。偷看一眼狰狞妈,确实给她怔住了,再来个笑嘻嘻:“放心,那村妇只有做的包子比你做得香,其他条件都没你好。对了,吃了人家的包子就要给钱,这才是正常交易嘛。”
站在冰美人的屋门外,蒋理又把买包子压饿的真实情况说了一遍。总归此事没啥大不了的,何况他说的也对,不给钱才是有说不清的瓜葛呢,狰狞妈也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如果真是被考核了,少的应该是打入卡的钱,而不是现金。与兄弟聚会,买个酒也用不着花费那么多钱呀?待蒋理梦游他乡时,狰狞妈又突然想起重大疑点,使大劲给他晃醒,非要他回答“外面有没有包养情人”,否则不给睡。使劲晃!
晃啊晃,出声了。狰狞妈立即停手,伸着耳朵贴近他嘴巴,听他闭眼咕哝着:“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说的什么?狰狞妈弄不懂。再加上蒋理意识迷糊、发音不清,她听见一个又一个的“儿”,最后再听“死同一个椁”,以为要咒她死呢,逮着蒋理的身躯噼里啪啦地乱掌打起来,震得二老下床来看怎么回事。
“现代人故意不说大白话,你当我听不见你那满嘴的儿、儿、儿?在这说我没给他生个儿了,在这咒我死!”狰狞妈一口气诉完恼怒,甩起两条壮实的胳膊继续她的“无敌风火轮”。
高老头跑上前来拉住女儿的胳膊,反复劝“别打别打”。矮老马也来了,大声劝女儿做事要冷静,拉到一边低声说:“先让他解释清楚说的啥。这打半天听不着结果,还浪费休息时间。”等狰狞妈冷静下来了,矮老马又严肃地对二人要求:“一个想问啥就问,一个直接作答,不许说别人听不懂的话!”
因此一个问:“外面到底可有情人?刚才说的什么?”
另一个有气无力地回答:“想呢。但工资养了你,我养不起别人。尔,第三声,是‘你’的意思,不是‘儿子’。刚才背的是一首中国古代最恩爱的夫妻俩留下的爱情诗,准备与你继续说蜜语呢。现在只有凶神恶煞没了甜蜜,静下心来睡觉吧。”说着,背对狰狞妈侧身睡去。二老给女儿安慰一翻,让她睡下了。
平日里去找神经病一家人,也没浪费成不见大票子的情况。总觉得丈夫钱包突然变空还是有鬼,狰狞妈听着满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一夜难眠。又到了起床点,除了想“钱去哪了”有点动力,干其他事情都觉得头昏脑胀。看看还裹着被子打呼噜的那家伙,干脆又继续请了一天假,独自来到机务段运用车间计工室,打听一下具体考核钱数。计工员笑着告诉她,每月被考核人员有一大本呢,谁能挨个记清楚?她家蒋理又不是明星!至于那个考核本嘛,平日里与考勤本放一起的,这一会不见了,八成是被哪个领导拿走了。
同事们知道,这是讲大理家的狰狞妈。因为刚传出个老蒋找村妇的玩笑,大家也猜得出他家又习惯性地发生纷争了。大家当面玩笑,背后还是同一战线的兄弟,当然帮他打个马虎瞒过去,还特意用上了老蒋传授的万能经:啥事都往领导那里推。
狰狞妈再傻,也已练出了经验值,当然感受得到这些人是向着老蒋说话的。还想依性子问下去,问是哪个领导拿走了考核本,但想一想如果真是被考核了,领导正烦她捣乱正常行车呢,所以还是算了吧。忍一忍火气,观察一翻,狰狞妈看了看三位计工员身边的累累报单。
火车一来一回,就有两组乘务员填写了两张报单。货运量增加,报单越来越多。隔壁统计室是负责装订报单和清算油奖的,工作肯定也越来越繁忙。而那里的女职工相对年龄较大,退休了就更是人手不够。最主要的是,那屋与这屋只有一墙之隔,方便看账,更方便先看报单,而且那里也是个办公室。狰狞妈想到这些,突然心生一计。来到人事科,向领导报告运用统计室的工作量不断增大,未来肯定缺人手,请求待她女儿实习期满后分配到那里工作。
铁路学校毕业的女孩子往哪分配?领导们也正为这事发愁呢。分配到食堂、公寓这些地方,浪费了在校学习的专业知识,但其他车间已不愿意再收女职工。机务段内的专业任务,总归还是男性的体质更适合担当。听狰狞妈这样一说,人事科与运用车间电话联系了一翻,那边还真愿意接收,也就同意了狰狞妈的请求。
嘿嘿,到底考核了多少钱、跑了哪趟车,以后有女儿帮忙查看了。只是如今这安排先不说出,免得讲理爸在段内说话方便,又找领导们改变主意。
至于肖踌,在别人与他讨论“村民就是实在”时,他跟着顺嘴说出了半途买包子的故事,没想到最后被演变成了那样的版本,让师傅成为全段人的笑料。再坐入机车后,小家伙更是一声不吭,腰板挺得更直了,表情却像等待挨揍的伤心样。
又待避了。“徒儿,累了吗?小实习生,没啥大作用的。请个公休假歇歇吧!”看他那拿劲的样子,蒋理猜得出他因多嘴而愧疚呢,一路上想点子温情劝说,并告诉他男人天性就是喜欢找茬看笑话。段内兄弟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关系了,甚至有的上辈就是兄弟呢,相互开玩笑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没完全掌握开车技巧呢,不能无事请假的。”肖踌以认错的口气做回答。副司机在旁笑喝:“讲大理机班,很快就有固定的副司机啦!”
想对他说“带着心事开火车,不利于集中精力投入工作”,但又感觉这话更会让他增加心理负担。需要给他分分神,打个岔。蒋理想了想,还真想起一件可以分神的重要事情,悄悄地趴在他耳边嘱咐了一通,来一句“拜托”。肖踌重重地点点头。
有了可以为师傅帮忙的事,就有了一份回歉意的机会。肖踌的心里果然好受了一些,全身心地投入至行车之中。
噼啦啪啦!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突然唤醒了仍在酣睡的懒虫。肖踌皱了皱眉头。“既然醒了,起来吃饭背书!都九点了。”胖妈习惯性地准备说动作快一点呢,话未出口却见他迅速爬出被窝,穿着睡衣伸着脑袋往北面楼下看。
“欠个十块钱,用得着这么一惊一乍的吗?把毛衣外套都穿好!”今天春分了,有太阳就有20度的温暖,没太阳还是5度以下的冷。此时,外面刮着3~4级的西北风,阴天一个,所以预报温度7至12度,但并不暖和。暂时不能将被子抱到晒台上晾晒,但还是必须先开窗通风换气。厨房、卫生间、儿子的房间都在北面,一通风会冻着笨儿的。
看见他回身拿衣服穿了,但等了一会,仍未见他出来刷牙。伸头一看,他又在那披着外套打电话呢!胖妈不禁恶狠狠地训斥道:“秋风凉,春风寒。你不先扣扣子,想冻着?给女朋友打电话也用不着这么慌!”
“师傅拜托我,楼下那一家搬来时,立即跟他说一声。”肖踌确定挂牢了电话才回答。胖妈再问蒋师傅与这家有何关系,他倒是一问三不知了,只回答他害怕扣了扣子就延迟了“立即说”的允诺。胖妈无言以对,就让他去吧,自己也伸头看一看:“唉,一大早刚扫干净的,又被弄得满地炮灰。”
肖踌心头一紧。这是不是又在说:费心劳神地帮我找女友,总是泡汤?
瘦爸已吃完饭了,刚才站在晒台上饭后一支烟呢。这一会,瘦爸悠悠地晃进厨房,掐了烟头扔进垃圾筒,也伸头看楼下,好半天也不再动作了。
“你又愣什么呢?”本已准备出发的胖妈,不禁止步问道。这小区的孤寡老艺人又生病了,仍然坚决不去养老院。她需要去看看那里需要什么物资,安排哪些人送三餐。顺便还要看一下,另一位不能下床的单身穷老汉,看他今天的所需是否都送到位了。
“是申风家搬来了。他骑个三轮车,正在往这运货。”瘦爸继续看着楼下。
“哦?”胖妈立即大转肥身。肖踌也吓得一抖:“那,我遇到的就是他家女儿?真是神经病?”吓得他拿着涮干净的牙刷,不知下一步了。
“还没确定情况,不准乱说!何况人家没拿刀砍你,行了呗?吃饭去,凉了自己热,吃凉了伤胃!”胖妈教育了笨儿,再嘱咐瘦爸,“你先下去看看,我有空也再去问问情况。总归搬到我们这来了,不能眼睁睁地看人家有困难。”瘦爸嗯了一声示答应,对镜整理好了衣冠出门去。
下楼看见,神爹抱着一个小柜台摆放在院门外,左右弯腰看一看,好像是在观测放置的角度。“很好啦,”仙娘精神矍铄地走上前来做指挥,“可以摆香烟了。”院里院外也已打扫干净了,没有一丝炮灰。瘦爸见他们还忙着,也就没有上前打扰,一路思索着单位资金的事。
近二十年来,神爹在医院和家里轮番换住,每次在家顶多住一年,就会旧病复发。他仿佛已经很难再融入这个社会。加上单位也早就没有他的岗位了,所以他每次出院后,就是在家干家务的。但凭着他曾经获得一致好评的工作表现,还有大家对那娘俩的怜惜,每次入院,都是厂里帮他担的医药费。一年又一年,厂里真算是一直白养着他。甚至在昕儿考入中专时,已揭不开锅的厂里还又为她挤出一千元的补助金。幸好,世上好人多。厂长的这些做法,全厂上下也没人提反对意见。
现有传言:市区规划,工厂要变马路了。从哪再弄资金?瘦爸在单位大门外踱步观察细想,突然想起了刚才在楼下看见的小柜台,心生一计,步入悄无声息的工厂内。还有数位领导在坚守阵地。瘦爸与大家商议,将靠路边的房子墙面全部打开,改为出租门面房,可在拆迁前略增收入。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后,瘦爸才又微笑着来到申家打招呼。神爹又去运货了,仙娘在场,柜台前又多了一位陌生男人正在帮忙摆香烟。
“准备做个小生意啦!”瘦爸亲切的招呼声,令三人同时抬头。“肖厂长!”仙娘立即大喊一声,喜出望外地迎上前来。昕儿看见大人们已开始聊天,不便插嘴,就继续将屋里整理干净,方便人家随时进屋休息。
“哦,这就是职工的好厂长,家有乖儿子的肖爸爸!你好你好!”蒋理听出了这是谁,也立即上前来热情打招呼。仙娘想起在昕儿那里听说的肖踌,跟话介绍:“这是机务段的蒋理同志,我家孩子的姑父,你家孩子的师父。”瘦爸也立即迎上前来握手,相互道谢。仙娘继续对瘦爸诉说,至今许多人还是离不开香烟,所以特意租了一户靠路边的一楼房子,准备摆个柜台赚点钱。瘦爸点头称赞。
屋中的昕儿,一边听着外面的说话声,一边整理着袋中的奖状。有一大堆自己的,也有神爹犯病前的BB市优秀共产党员、先进标兵等许多奖状。还有那张1982年的蚌埠日报,上面受表彰的名单里,写有神爹名字。这都是他以前的事,仙娘让扔了,防止他见了回想曾经。昕儿憎恨神爹,却舍不得扔这类奋斗所得之物。这次是事先借放在好友家里一阵子,拿回后又放入自己的奖状里,一并带过来的。女儿做事情,仙娘向来很放心的,不多过问,所以也不知道这情况。昕儿也就默默地拎来了这满满两大袋子,一路上任由手指渐渐勒出了红印,越来越深。
是的,自己再苦,她也不会向任何人告知。因为,爱你的人才会帮你。她不愿给每一位爱她的人再添任何麻烦。
收拾干净了。继续听着他们聊天,昕儿怀揣着热腾腾的感谢之心,慢慢走出家门来,微笑着看帮助自家多年的好人。待瘦爸发现了她并停止说话时,昕儿主动上前道一声好,又注意一下他家儿子是否在附近。
瘦爸微笑着点头回应。看见她的小眼镜,瘦爸询问近视多少度、多久换一次镜片。昕儿微笑作答:“一千度了,不坏就不用换。”
这时,神爹运来了最后一趟货物,惊喜地与瘦爸打了个招呼,先问党费帮忙交了吗,又急切地询问他最关心的事情:“有我干的活了吗?”
神爹每次交党费都是直接交一百元整,防止下季度有遗忘、或有特殊情况交不成了。每次住院期间,都是厂里走工资直接帮他交的,令他感恩不尽。瘦爸先点点头,又把刚决定的情况说了一遍。“那我帮忙改造门面房去。”神爹恳求道。
瘦爸答应了,神爹幸福地笑着。
看家里有人陪厂长聊天,神爹对仙娘说他去多买一些菜,转身准备去菜场。瘦爸忙说:“蒋师傅要去我家用餐呢,你自家吃多少买多少,不许浪费。”回头再想问昕儿其他情况时,却突见昕儿神色变了样,脸面表情僵硬,两眼无神地盯着茶杯,接着又慢慢地将眼镜摘了下来,做出即将随手扔的姿态。
“哎!”瘦爸一声惊讶,迅速伸手抢来了眼镜。神爹赶来扶她坐在柜台前。仙娘告诉瘦爸这是癫痫病发作,过一会儿就好了,没关系的,让他回家休息。瘦爸说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孩子,他要在旁观察一会。待神爹去买菜,仙娘与蒋理都进屋时,瘦爸轻声探问:“有一个男生,撞到了你,给你眼镜摔坏了,是吗?”
先是看见桌上茶杯时,仿佛勾起了哪份回忆,舒服的感觉渐渐贯通全身,飘飘入境……此刻的昕儿,身在人间魂飞散,又成了个睁眼沉睡的人。大脑放电,再次消去了脑海中最新的记忆。如果问她刚才身边发生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听见这个问题,她是有印象的。因为这是她病态较轻时发生的事情,又有新配的眼镜每天助她反复回忆。而且姑父也问过这事呢,令她深度思考了一翻,又重重加深了印象。像被灌了迷魂药似得,昕儿愣愣地点点头。
瘦爸还想悄悄再问一些具体情况时,听见蒋理向仙娘打听“昕儿吃药了吗”,因此闭嘴聆听。仙娘说药是吃了,状态还是那样,以后不要再买了,那么贵。蒋理又问怎么还没熬中药,仙娘说这西药已经够贵的了,中药里的一些名贵添加物也不便宜,而且始终也没见啥疗效,因此没再去就诊抓药。
蒋理急了:“西药是写明了有副作用的,吃多了相当于拆东墙补西墙,会留下其他毛病。中药药性慢,但只要找对医生用对药,就可以调理整个身体的状态,防止再出其他岔子。医生没说停,就不能断呀?没钱,我可以再帮忙想办法。但人有病,我可不会帮忙治!”
蒋理与仙娘又各说各的理,瘦爸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很快,肖踌跑了下来,同瘦爸一起邀请师傅上楼用餐。
“放心,这事我已经期盼好久了,你们不喊我也主动探访!”又有了不回家的正当理由,蒋理回头找仙娘,用仍然略带埋怨的口气说:“你们衣袍闲鱼放哪,我管不了。我去买点好吃的,今天这顿饭在我徒儿家吃了。”瘦爸当然不要他买任何东西,他当然也不依。仙娘在旁笑劝瘦爸:“依了他吧,他好不容易又有了不回家的理由。”
正说笑着呢,手机又响了,蒋理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仙娘笑着指指手机,让瘦爸看戏。蒋理撇撇嘴,接听后回答:“别再打扰了,我突接临时任务,为人民服务呢!啊?”从身边走过两个路人,一边走着一边大声说笑聊天。蒋理转头看看他们,回答:“这一会待壁,我下来到车站里上个厕所不行吗?车站里没有一丁点的人声,那还得了?嗯——”蒋理转头看看徒儿,面露难色。
手机响之前,又清醒过来的昕儿一边拿出自考书放柜台上,一边观察着每一人的一言一行,包括已在场的肖踌。从手机响起的那一刻起,昕儿又紧盯着姑父的表情与言语。此刻,昕儿立即微笑着走近肖踌身边,低声做嘱咐后,又向姑父点了点头。蒋理笑了,走过来将手机交给肖踌,故意放大声做交代:“你师母问话,老实回答。”吓得肖踌又看一看昕儿,看昕儿向他自信地点头一笑,只得接过手机瞪眼听了听,颤抖着回答:“嗯,对,看守在水蚌线旁,为人民服务呢。”
声音软弱颤抖,一定有鬼。蒋理赶紧夺回手机,自己接听。果然,狰狞妈正在提高嗓门质问:“哎,我说小子,你说个话抖什么的呀?”
没完没了。蒋理不耐烦地回答:“人家累地发抖了,不行呀!”转头,看见瘦爸仍在看他们,立即来了灵感,“哇,单位一把手盯着我们看呢!我又升不了级、当不了官、被考核了!呜——”瞬间按下结束键。让她抖去吧。
一片笑声中,肖踌使了使劲,向昕儿笑了一下表示感谢。与假男孩眼对眼,害怕、感激、好奇、佩服、愧疚,一堆感觉搅在一起,变成从未体验过的一种别扭感。昕儿轻轻地一回笑。使劲抿着嘴,肖踌走向仙娘,将十块钱还回,并说明原因。仙娘向蒋理笑赞:“这孩子太老实了!”蒋理回答:“你也太笨了,家里丢了十块钱都不知道。”
昕儿又随着大家笑了笑。是的,这孩子确实不像城里长大的独生子女的性格,比自己还夸张。再听姑父交待:“先带他聊聊天吧。”昕儿向姑父点点头,又向肖踌招招手,示意到柜台这里坐。
这……肖踌心中的害怕骤然升到了最高位,但又不可以对别人的请求置之不理。还是壮着胆子来到柜台前,低头假装整整衣服的下摆,听昕儿问话:“早上放炮,吵着你们了吗?”
又是近距离,又是面对面单独聊天。肖踌不敢与她直视,就那样不停地整着衣服的下摆,先点头,又慌忙摇头:“该起床了,否则早饭都凉了,伤胃。”偷看一眼,昕儿镇定自若地微笑着看他,感觉自己的模样一定好傻,更不敢吱声了。师傅帮忙在不远处问上一句:“炮是今早刚买的吗?”
昕儿抽出一张稿纸,持自动铅笔写出:炮声雷鸣迎喜庆,提早送至夜间行。肖踌看见了,这稿纸就是机调室的废纸。蒋理见昕儿动笔作答,跑来看一看:“哦,提前买的,夜里送来的。”
哦,也许就是撒钱的那晚送来的。肖踌不好意思多问,抬头看瘦爸。瘦爸正在接胖妈的电话呢,接着就回家了。他只得也跟着点点头。看见神爹买菜回来了,昕儿轻轻一笑:“这几个字不应该这样写。”拿橡皮擦去“炮”、“提”、“夜”三字,改为“掌”、“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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