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响,收粪车到,各家的门砰砰的推开,人人端着马桶痰盂围到收粪车前,争先恐后往粪车里倒。
咚咚声,叭叭声,粪水溅起老高。
粪便运到十六铺、淮安路、打浦桥、曹家渡、苏州河边的粪码头,用粪船送到江浙两省的农村作为肥料。
粪车走了,三十里的屎尿味渐渐散去,方露萍还要等各家在门口把马桶涮完。
马桶刷是一筒竹子砸破的硬篾把,用起来有力蛮横才能把马桶内的尿垢涮掉。人人的动作姿式一样,整齐划一,造成的声势如同国军部队的方阵齐步走来。
方露萍将锅严严的封上盖子,碗盏收拾到佐料推车柜里,不让龌龊的空气分子与碗接触。
馄饨摊暂时停业。
方露萍还是没戴镯子,不舍得让煤烟熏。
阿爸追问木哥儿为什么要送她这么值钱东西,这家伙心怀鬼胎。
方露萍说:“木,木哥儿每次,一,一碗馄饨我都会,给,给他,多多煮几个,他觉,觉得要补偿。他才,没,没有你说的,的那种意思,再说,我,我,也不干!”
“那就是说我给他煮也要多煮几个喽?”
木哥儿说:“囡姐儿,可以开锅了。”
方露萍近身小声问:“有,没没没,人来找你?”
木哥儿摆摆头,想起一件事。
“囡姐儿,我把装镯子的锦囊给你拿来,极好的丝绣,你包喜欢。说着,木哥儿起身跑回屋去。
木哥儿跑回来的时候,方露萍没看到木哥儿手上锦囊。
木哥儿撇撇嘴,朝囡姐儿摆头,凑过去对囡姐儿说:“锦囊不在了。我记得我没拿到哪里去,怎么不在了呢?”
消息灵通人士光头杨走来,随后有人跟他围上桌。
“你们有没有听说?”光头杨开始发布消息。
“听说什么?”
木哥儿对萧炳添嘀咕别去接他们的话,萧炳添点头。
“前天,威海卫出现一具无头尸,是个男的。”
“仇杀。”年过节判定。
木哥儿和萧炳添对视一眼。
“上午发现无头尸,傍晚找到头,扔在西泗塘坟地边,叫野狗啃得他亲妈都认不出。”
“确认死者是谁了吗?”
“齐怀银。”
木哥儿和萧炳添又对视一眼。
“齐怀银是谁?”
光头杨大声说:“连齐怀银是谁你们都不知道,木哥儿,你知道吗?”
木哥儿菊花一紧,差一点就点了头。
“哈哈哈,齐怀银就是个拉黄包车的。木哥儿,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是我兄弟。
你也开始带徒弟了?
好久没看到你师傅了,木哥儿你师傅呢?
我师傅回一趟老家。
大家的目光齐向三十里尾走来的陆小唤。尤其是木哥儿看出了斗鸡眼,从陆小唤踏拉着的精制拖鞋看上去,花格睡裤,玉臂腕上黄金手镯,松散的睡衣两处隆起,一头又乌又浓头发泼撒到一边随意丝巾扎着。指尖上燃一支烟,“歹、歹、歹、大大大大、仓”,人人听到戏曲步点的敲打,她却是东倒西歪走来。
她把木哥儿拢进怀里,手捻木哥儿嫩肉的脸嘟嘟,另一只夹烟的手跷在空中,收回来在木哥儿头顶上吸一口,经过肺部像吹口哨样吐出来。
要是跟男人讲话,讲不到几句她定会“哎哟你气死我了!”手臂一甩,看不见的水袖甩到对方脸上似的,对方快活的直眨眼。
陆小唤很少到馄饨摊来过早点,她很忙,极少见她有这种庸懒时刻。三十里的人都知道陆小唤唱到快三十岁没唱出名,戏路窄,但人品绝佳。怀疑她不是名角可以怀疑她不是黄花闺女不成,找你判命。
之所以唱功不咋的还赖在戏台上是她长相绝佳,叫人看了她飞眼抛眉嘟嘴什么的,就忘了她的唱功。
卖艺不卖身是留给所有迷恋她男人的白日梦,她就凭这快三十了还容颜不老。
三十里巷很少有人不欠她钱的,多的没有,几十上百借去后发现她是马大哈会忘记。再去借只要她不提上次借钱那就准是忘记了。这些大妈们都把借钱相隔的时间掐好了。
木哥儿在陆小唤怀里很顺从,这种待遇是其他男人想得到却得不到的。
石库门上的鸽群飞起来,它们的翅膀拍打出风声,遒劲轻快划过一道道影子。
鸽子主人周大鹏。一个信鸽发烧友,阳台无花无草全是鸽笼。
每每鸽群在天上,周大鹏昂头跟着转悠。歪着身子演义地球自转和天之将倾。
鸽子在白云下箭急,有时又悠然,周大鹏由此认识了许多云朵,跟它们成了变幻莫测的好朋友。
他的那些鸽子很通人性,能从周大鹏的呼哨中接受指令停在周大鹏的头上,肩上,在二十里招摇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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