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时维孟夏,序属清和,农历四月二十一之辰,浙江巡抚衙门之内,气氛凝重,诸官咸集,共商一攸关民生之要策,此即改稻为桑之议也。
是日也,天朗气清,然巡抚衙门庭中诸树,枝叶虽繁,却似有重负压身,纹丝不动,仿若预感到此番会议之胶着难决。衙门外,市井之声隐隐传来,有贩夫走卒之吆喝,有小儿嬉戏之欢笑,然皆被那朱门高墙所隔,难入这议事之堂。
浙江巡抚马伯良,端坐在正堂之上那张雕花梨木大案之后,面色冷峻,犹如冬日里冰封的湖面,不见丝毫波澜。他双目深邃而锐利,犹如苍鹰俯瞰猎物一般,缓缓地在堂下诸官面上一一扫过,每一眼都似要穿透众人的心思,让人不禁心生敬畏。其双手自然地搭在案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有节奏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堂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在为这场即将展开的激烈争论打着节拍。
其身旁左右,布政使贾云与按察使奄水并坐。贾云身着一袭深紫色官袍,袍上的锦绣花纹在阳光透过窗棂的映照下,闪烁着几分炫耀的光泽。他微微仰着头,下巴略微抬起,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神情仿佛早已笃定自己所秉持的改稻为桑之策必能通行无阻。此刻,他正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一串檀木念珠,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珠子,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每转动一颗珠子,都好似在为自己的主张增添一份底气。
奄水则是一身藏青色官服,脸色略显阴沉,那双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古井,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沉。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堂下众人,眼神中时而闪过一丝急切,时而又流露出些许不屑,仿佛在他眼中,除了与自己一同力主改稻为桑的贾云,其余众人皆是不懂时务之辈。堂下则列坐着杭州知府张天、绍州知府谈宁以及众多知府,而新任淳安县令包政、建德县令王知远亦蒙召前来,皆正襟危坐,以待会议之开。
张天身着湖蓝色官袍,面容清瘦,神色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棵苍松,虽身处这暗流涌动的官场会议之中,却自有一番沉稳之态。然而,其眉头却微微皱起,眉心处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那双眼眸中透露出的是深深的忧虑,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这改稻为桑之策推行过程中将会遇到的重重困难。
谈宁与张天相邻而坐,他身材魁梧,着一身深灰色官服,更显庄严肃穆。他的坐姿端正而拘谨,不时地挪动一下身子,似乎这长时间的端坐让他有些不太自在。他的双手时而紧紧握拳,时而又松开,那宽厚的手掌上青筋暴起,显示出他内心此刻的紧张与不安。他的目光在贾云、奄水以及巡抚马伯良之间来回游移,眼神中带着疑惑与不甘,显然是对那两位力主速行改稻为桑的上官有着诸多不同的看法,却又在这等场合下不知该如何更好地表达出来。
包政和王知远两位县令坐在较为靠后的位置,他们二人皆是初入官场不久,此刻面对这满堂的高官大员,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包政身着一件青布官服,虽略显朴素,但却浆洗得十分干净。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微微颤抖着,额头上也隐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却也不敢抬手去擦拭。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惶恐,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商讨之事的认真与专注,不时地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各位上官的表情,似乎想要从他们的神色中探寻出一些关于此次会议走向的端倪。
王知远的穿着与包政相似,也是一身素净的官服。他的坐姿略显僵硬,身体微微后仰,仿佛是在努力与这紧张的氛围保持一点距离。他的双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那声音细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也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偶尔才会抬起头来快速地扫视一圈,每当与其他官员的目光交汇时,便会立刻低下头去,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显得颇为局促。
马伯良轻咳一声,打破堂中沉寂,开口道:“诸公皆知,今岁以来,我省屡遭大水淹田之患,民生困苦,赋税难足。朝廷有令,欲行改稻为桑之策,以图振兴经济,解当下之困。浙直总督长孙彻大人,因罢兵部侍郎职,养病江南,故此番事宜,委于吾等详议施行。今召集诸位,便是要就此事细细商讨,务求出一妥善之法。”言罢,他挺直了身子,目光更加凌厉地扫视着众人,那眼神仿佛在说,此事重大,诸位当慎重对待。
贾云闻之,率先起身,动作颇为夸张地作揖行礼,那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他直起身来后,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透着一股自鸣得意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朗声道:“大人明鉴,改稻为桑,实乃良策也。桑蚕之利,远胜稻谷,若能广植桑树,兴养蚕织丝之业,不出数年,必可使我省赋税大增,百姓亦能从中获利,此一举两得之举也。且今田亩多有被水淹者,稻谷收成无保,正可趁此机,易稻而桑,重整农事。”言至此处,他伸出右手,在空中用力地一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桑林遍野、丝织繁忙之景就在眼前展开,那神情,活脱脱是一个已经看到胜利曙光的得意者。
奄水亦随之而起,动作相较贾云则显得沉稳一些,但也难掩急切之情。他站起身来,先是整了整衣冠,然后双手抱拳,向马伯良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贾公所言极是。吾观江南诸省,多有以桑蚕致富者。我浙江地沃水丰,若推行此策,必可后来居上。且桑蚕之务,所需人力众多,亦可使那受灾之民,得一营生之路,不致流离失所,于稳定地方,亦是大功一件。”说罢,他微微点头,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他对这改稻为桑之策的无限期待,同时也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马伯良听闻二人之言,微微皱眉,那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沟壑。他的目光在贾云与奄水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并未置可否,转而望向张天与谈宁,道:“张知府、谈知府,汝二人素知地方民情,对此策有何见解?”
张天闻巡抚垂询,赶忙起身,动作迅速而又不失稳重。他先向马伯良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来,双手自然下垂,双目平视前方,神色庄重地答道:“大人,此事虽有其利,然亦诸多难处。且不说百姓久种稻谷,习惯难改,单论那改田之事,便需慎之又慎。田亩之数,需精确丈量,不可有丝毫差错。再者,改稻为桑,所需桑苗从何而来?百姓改种,又当给予何等补偿?此皆关乎民生根本,若处理不善,恐生民怨呐。”言罢,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虽轻,却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他的脸上满是忧色,那紧锁的眉头和黯淡的眼神,都在诉说着他对这改稻为桑之策推行难度的深切担忧。
谈宁亦起身应道,他起身的动作略显笨拙,或许是因为心中紧张的缘故。他站直身子后,先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才开口说道:“张大人所言甚是。下官所治绍州,百姓多以稻谷为生计,稻田乃其衣食所系。今若改稻为桑,虽云有利,然百姓不知其详,必多有疑虑。且那补偿之事,若给之不足,百姓必不肯从;若给之过丰,府库又难以承担。如何权衡,实费思量。况桑蚕之业,需有熟练之技艺,百姓初涉,若遇灾病,收成不保,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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