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布围拢的草地中央,停放一辆轩敞犊车。

车顶宽大圆盖用鸟羽做装饰,车身漆画着繁复精美图案,两侧开窗,里外悬挂细绸帷幔。

犊车即是牛车,汉初缺马,官僚贵族出行多乘坐牛车。

魏晋北方不缺马,乘坐牛车反倒成为官僚士族之间的一种风尚。

几名女婢在草地上摆好案几,案上放满碗碟,案前放一只填装羊毛的柔软蒲团。

起身不久的郭娘子在刘姥搀扶下款款走来。

四名女婢在案几两侧跪下,随时准备伺候主人享用早食。

郭娘子穿着上下连为一体的杂裾深衣,两只大袖垂膝,胸下束着抱腰,勾勒出紧致的腰身线条。

后腰缀着两条长长飘带,走路时曳在身后,飘飘若仙。

郭娘子跪坐下,一名女婢捧起装有米臛的白瓷碗,郭娘子拿木匙小口吃着。

另一名女婢不时夹起腌制的葵菜,小心翼翼放入娘子碗中。

还有一名女婢从瓮中舀出一碗酪浆,随时准备进献给主人食用。

郭娘子闻到酪浆腥膻味,黛眉微蹙:“快把这浆水拿走!”

“唯~”女婢小声应诺,面带惶恐地端着一瓮酪浆退下。

刘姥轻笑道:“娘子在长安府中,时常陪梁君饮用酪浆,故而仆婢们皆以为娘子喜食此物。”

郭娘子抱怨道:“只有胡人才喜食酪浆,我向来吃不惯!

只是梁君甚爱之,每餐必不可少,我也不过是陪着他勉强食用罢了。

氐人多数习性和汉人无二,可有些胡气却改不了......”

刘姥压低声:“娘子慎言!”

郭娘子抿嘴轻哼,放下木匙,削葱般的手指捻着酥饼送入樱口。

“外边那些士伍,可散去了?”郭娘子漫不经心地问。

“散去了,娘子发话,他们岂敢不遵!”刘姥笑道。

郭娘子嗯了声,旋即想到些什么,又问道:“那闹事的梁广,可是长得白净高大,有几分胡人相貌?”

“正是,娘子认得他?”

“我岂会认得他!?”

郭娘子失笑,“行路时见过,有些印象罢了。”

刘姥自知失言,愧道:“是奴婢糊涂了。”

郭娘子是洛阳郭氏嫡女,大秦军功豪门梁氏之妇。

那什长梁广不过是梁氏僮奴子息,卑微如尘埃。

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怎么可能会相识?

郭娘子拿温湿巾帕擦拭唇边碎屑,又问道:“那梁广既是汉人,为何会有两分胡人相貌?”

刘姥笑道:“娘子有所不知,梁广之母李氏,出身兵户,生身之母是个鲜卑女奴。

故而这梁广也有几分鲜卑相貌,譬如肤色较白净、毛发浓密、窄面陡额、高鼻薄唇......

方才奴婢仔细看过,那梁广的瞳仁颜色也与常人不同,倒也不似鲜卑人那样幽蓝,更像汉人多一些......”

郭娘子恍然:“难怪看样貌,便觉此人迥然奇异!”

自晋室南渡,中原丧乱,汉胡在血脉上更进一步融合。

汉人士族与胡人军事贵族联姻已成传统。

随着天王苻坚灭亡前燕,关东之地纳入大秦治下,天王又下旨西迁慕容鲜卑四万余户入关中,鲜卑血脉也开始大量出现在关中大地。

何况世兵制下的兵户身份低贱,娶俘奴为妻再正常不过。

所以对于梁广的汉胡血统,郭娘子并不觉得奇怪。

郭娘子抿了抿唇,冷不丁盈盈一笑:“你还别说,那梁广轩昂英挺,一点不像个卑贱猥人!”

刘姥打趣道:“难怪娘子只在人群里多看了几眼,便记住了他!”

郭娘子掩嘴咯咯直笑,面颊粉里透红。

“就是出身太低,一辈子难得出头。

若不然,我便趁着此次机会略加笼络。

我在梁氏内部,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些。”

郭娘子摇摇头。

刘姥道:“虽说梁广有些勇力,但还不足以让娘子为他得罪支豹。

支豹叔父官任奋武都尉,乃是梁君麾下臂助,娘子还是莫要得罪为好。”

郭娘子轻颔首:“正是此理。”

她二人的话题,很快转移到长安和渭南秀丽风景之上。

“热汤怎么还未准备好?我这身子都有些发痒了。”

“娘子稍待,奴婢去催催~”

......

直到正午,队伍才重新出发,往长安而去。

十几辆驴骡车,装满郭娘子的生活起居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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