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杨占全从李文翰家出来就直接去了王振岭家,对王振岭夸夸其谈地讲了一大篇道理后,说李文翰不仅响应国家的号召,以社会主义建设为己任,积极参加治理黄河的大会战,而且,还要超额完成任务,为城关村争光。紧接着就把李文翰走了以后,合作社如何照顾李文翰一家,去的人都是什么报酬,神采飞扬的讲述了一遍。

王振岭虽然没有亲耳听见杨占全和李文翰的谈话,但是,他能想象到李文翰是如何说的,是在什么情况下答应杨占全的。至于杨占全是如何说的,虽然没有亲耳听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杨社长,你说了大半天,不是为了向俺表扬俺大叔吧?你到底想对俺说啥就直接说吧!”

“振岭,李文翰说你和他关系最好,他希望你和他一块去。你也是个实在人,为人处世诚恳大方,不计较个人得失,我也希望你去,所以才来找你。”

“杨社长,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干啥来了,也知道是咋回事,我就不多说了。杨社长,不知道你干没干过挖河修大坝的活,这活又苦又累,何况又不在家门口,要到几百里地以外的地方去,没有人愿意去。”

“报酬不低,每天十二分,而且出去一天算一天!”

“杨社长,说道报酬,别人是啥想法俺说不准,但是,多给两分俺们也富不了,少给两分也穷不哪里去,俺和俺大叔都不在乎那点好处。问题是,俺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也打心眼里不愿意去。不过,俺不是那种只顾自己不顾国家和合作社的人,既然俺大叔同意了俺也就不说啥了。不过,俺和俺大叔都是实心眼子的人,你们说话可要算数,可不能把我们糊弄走了就万事大吉了!”

“振岭,你就放心的去吧,我刚才说的都是管委会集体讨论定的,是不会改变的!”

“俺不是不相信你和合作社!有的人啥事都干得出来,而且专干伤天害理的事,俺说的是谁你心里清楚!俺和俺大叔一样,没有额外的要求,去了也一定好好地干,保证完成任务!俺担心完成任务以后,最后落一个卸磨杀驴、鸡飞蛋打、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后果!”

王振岭的话让杨占全又想起了钱有利的态度,他知道王振岭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瞎说,不仅王振岭担心他也同样担心,只是不敢明说罢了。为了打消王振岭的顾虑,不得不一本正经地夸海口打包票。

“振岭你多虑了!合作社领导班子好几个成员,总不能都说了不算吧?起码,我杨占全不是那种人!我别的不敢打包票,这件事我敢打包票,我杨占全绝对不干那种缺德事!至于其他人,谁要是说了不算出尔反尔,我杨占全决不答应,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你既然把话都说的这个份上了,俺也就不说啥了,俺同意去。不过,你们咋对俺都可以,但是,俺大叔不容易,你可不能忘了你对俺大叔的承诺!”

“你放心吧,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其实,王振岭最不放心的不仅仅是钱有利,也包括杨占全,所以,不管杨占全咋表态,王振岭依然心存疑虑,只是没有再说什么。

杨占全走了以后,其他干部都在办公室里等着听消息。除了钱有利,其他人都为李文翰同不同意去而不安。只有钱有利不当回事,不停地哼着民间小调。其他人看不惯他那无聊的样子,都上院子里唠嗑去了。正当个个都感到百无聊赖的时候,杨占全面带微笑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了,都和他一块进了屋。

“一看你这高兴劲就知道李文翰和王振岭都答应了!”张忠良说。

杨占全把动员李文翰的经过添枝加叶地说了一遍。

“说心里话,刚开始我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抱着试试的态度去的。做梦也没想到李文翰和王振岭都答应了!而且,啥额外的条件都没提!这人和人的觉悟就是不一样,如果所有的社员都能像李文翰和王振岭一样,不管啥事情都好办多了,用不着操那么多的心了!”

“你说这话俺咋就觉着有点别扭呢!别人是不是不愿意去,你们挨门挨户挨个人的都问了?俺就不信,全村那么多人,就他李文翰觉悟高!你们不怨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到家,反倒埋怨社员觉悟不高,实在是太可笑了!”

钱有利虽然觉着自己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说走嘴了,他想更正一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你这么说,别人去不去咱先放到一边不说,你们钱家那么多人谁去都行,待遇和李文翰一样,你去做工作吧。”

张忠良的话一下子就捅到了钱有利的肺管子上,钱有利暴跳如雷,嗖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让俺去做工作,俺不是社长,俺没那个义务也没有那个权力和责任,凭啥让俺去做工作!张忠良,你别以自己是党员,参加工作也比别早,就以老革命自居!就可以压制别人!就可以不讲理!现在讲民主,你凭什么不让别人说话?凭什么压制不同的意见?凭什么非得让别人按照你的意思说话不可?告诉你,俺钱有利不是啥也不懂的人,你也就那么一点老资格!别人买你的账,俺钱有利不买你的账!”钱有利暴跳如雷。

“你还好意思讲民主,你讲过民主吗!远的不说,就拿出民工这件事来说吧,大家共同定了的事,你不仅怪话连篇,而且态度一会儿一变,观点前后不一,有你这样的民主吗!钱有利,你总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符合你的心意便吧,不符合你的心意就变着法的挑毛病,不推翻不罢休!尤其在李文翰身上,处处难为人家贬低人家,恨不得把人家打入十八层地狱,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吗!钱有利,合作社不是你自家,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连管委会都不放在眼里!你说什么没那个义务也没有那个权力和责任,你是管委会成员,难道只有别人有那个权力和责任,唯独你没有!自打合作成立到今天,你只享受权力给你带来的好处,做过什么对合作社和社员有利的事情!钱有利,俺知道你不服气,那咱现在就召开社员大会,每一个人都把自己说过的话在大会上再说一边,看看社员们都是啥态度!社员支持谁就按照谁的意见办,你敢吗!钱有利,俺知道你不买俺的账,告诉你吧,俺也不买你的账!”

钱有利十分尴尬,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既非常恨张忠良同时也恨自己,由于只顾了攻击李文翰了,结果说的话自相矛盾,不仅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还被张忠良抓住了话把,弄得自己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而且,还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爹妈没有给自己一个像牛一样健壮的体格,如今是耍嘴皮子说不过人家,打架也打不过人家,处处被动处处下不来台,只能任人家指责嘲笑,钱有利再一次失算了。

“李文翰和王振岭最担心的事情是怕咱们说的和做的两层皮,最后不兑现咱们的承诺。所以,我还得重申一次,咱们共同定下的事情谁也不准打耙!”

“俺张忠良从入了党到现在,还从来没干过言而无信的事!为人要光明正大,处事要坦诚公正坦坦荡荡!你就放心吧,俺咋说的就咋办,决不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蛮不讲理的事!”张忠良面上是表态,其实是说给钱有利听的。

“杨社长,俺王志刚虽然没有多大文化,俺完全赞成张主席说的话,俺也当着大伙的面表明俺的态度,凡是俺说过的话俺绝不反悔!绝不干鸡蛋里挑骨头、出尔反尔口是心非的事!”王志刚的话也是在影射钱有利。

“你们你一句他一句地说谁呢?别以为俺钱有利是傻子不知道你们是啥意思!俺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们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指责和歪曲俺钱有利,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民主啊!俺还是那句话,出民工咋了,不就是到外面去干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个个都好像和李文翰是姑舅亲似的,护着他向着他,就一点也不难为情吗!说什么觉悟高觉悟低,李文翰面上傻里傻气的,其实他是个爱财如命的人!无利不起早是他的本性!他之所以去,不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而是为了拣便宜多挣分!别把他抬得太高了,小心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脑袋!”

“钱有利,你终于原形毕露了!李文翰是你说的那样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全城关村有目共睹,不是你想抹黑就能抹黑的了的!在都不愿意去的情况下,李文翰和王振岭去了,你不但不表扬人家,还说人家是为了捡便宜,这种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这次出民工别说没什么便宜,在眼前的情况下,就是有天大的便宜也得让人家拣!钱有利,鉴于你出尔反尔的行为,不得不郑重地警告你,你可以批评人,但是,绝对不能侮辱人!”张忠良义愤填膺。

“你干嘛这么激动!我侮辱李文翰了吗?我说他李文翰爱财如命见钱眼开说错了吗?在座的都还记得吧,那年,为了多挣点钱,他冒着丢了生命的危险去土匪窝里送人,不是很好的证明吗!人的秉性是改不了的,眼前的便宜他能不捡吗!”

“钱有利,既然是个便宜,你能不能告诉俺,钱有财年轻力壮,又家里没有后顾之忧,他为什么不去?钱有利,你为了攻击打击李文翰,竟然歪曲事实胡说八道,天理不容!”

“张忠良,俺和钱有财虽然是叔伯兄弟,但是,都早就各立门户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了,他啥态度俺管不着,少拿他堵俺的嘴!”

“这才多大会儿啊,连半天的时间还没有过去呢,你的态度就像三伏的天一样说变就变!对钱有财的行为,你不但不感到难为情,反而不顾事实袒护他,难道你就不脸红!就不怕社员戳你的脊梁骨吗!钱有利,明人不做暗事,俺和王志刚没有你那么多鬼心眼子,俺俩刚才说的话都是说给你听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你出尔反尔!俺知道对你这样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俺还是要说!当干部要有正气,要行得正做得正!工作水平高点低点都没啥,那怕说错了话办错了事也没关系,但是,说话不能没有原则、不能朝令夕改言而无信、不能说了不算背信弃义!更不能颠倒黑白贬低、侮辱他人!这次研究出民工的问题,是咱管委会做出的第一个比较大的决定,我们决不能失信于民!”张忠良又对杨占全说:“俺建议,关于李文翰的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争论了,还是研究正事吧!上面要三个人,现在才定下两个人,还差一个人,看看让谁去好。”

“我是没有办法了,也只能去两个人了。你们说,我算哪门子社长啊?有些社员拿我不当回事倒也罢了,连咱管委会的人都不理解我,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这是何苦呢!”杨占全牢骚满腹。

“杨社长,俺知道你这话是说给俺听的,虽然张主席不让俺说话,但是,俺是个有屁就放憋不住的人!你说你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说句你不好听的话,是你自找的!你以为社长那么好当呢?这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两头受气的事在后面等着你呢!什么人讲话了,想吃葡萄就不要嫌葡萄酸。既然想当社长就不要怕两头受气,要是不想再两头受气,办法就一个——辞职!”

钱有利为了挽回点面子把杨占全挖苦了一顿。杨占全有心反驳,但是,顾虑重重,担心和钱有利不但弄不出是非来,而且,钱有利还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自己就更下不来台了。虽然肚子气得鼓鼓的,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关于给李家挑水的事,不知道他忘了呢还是怕钱有利在借题发挥没有提。

杨占全走了以后,赵金芳和婆婆不仅把李文翰的衣服和被褥全都拆洗了一遍,还连夜做了一双新鞋一件新褂子。临走的头天晚上,赵金芳把仅有的面全都蒸了馒头。全家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一点油,也全都炒咸菜用了。李文翰看着又白又喧腾的馒头和油黄黄的咸菜,想到母亲和孩子一年也吃不上几顿馒头和炒菜,不由得既感慨万端内疚万分。

“把馒头和咸菜留下给咱娘和孩子吃吧,给俺带几个窝窝头和咸菜疙瘩就行了。”李文翰对妻子说。

“你这一去就是半年不说,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吃在野地里睡在野地里,上面挡风遮雨的是席棚子,下面铺的是麦秸或者草,蚊子叮虫子咬,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要是平日,上顿不吃还有下一顿,今天不吃明天还可以再做,这一去要想见一面都得等到半年以后,如果可能的话,俺恨不得把半年的吃喝全让你带上,但是这是办不到的,也只能做到这么一点点了。再说了,同样出民工,别人吃馒头你吃窝窝头,人家不以为咱穷就以为媳妇不疼男人,说俺啥都行,俺可不愿意让别人瞧不起你。再说啦,俺们在家吃好吃赖都热热乎乎的,可你呢?一路上可能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只能干巴巴地啃窝窝头,俺心里能好受吗!咱不比别人高了,可也不能比人家低了,把馒头全带上!你不用惦记家,俺会把家务都安排的好好的,绝不会让咱娘和孩子受委屈。”

不管儿子多大,在母亲眼里永远是个孩子。也不管走到哪也不管去干啥,当娘的总是牵肠挂肚。

“别说咱还没穷到那个份上,就是再穷也不能寒酸到那个份上!娘知道你干起活来不要命,这次你是到外地干活,不是在家里,在家里有点事都好办,在外面,娘就是再惦记你,一点用都没有!到了那里,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人家咋干咱咋干,人家干多少咱干多少,只要不落在人家后头就行了,千万不要拼死拼活地干!也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如果吃不饱或者吃得不好,自个儿就买点吃。人是铁饭是钢,亏了啥也不能亏了自己的身体!刮风下雨的时候要多穿点衣裳,别着了凉…到了那里以后,一定要常来信,省得大人孩子挂念你!”

“娘,这次出去不是做买卖也不是拉脚就是干活,出不了事,您不用惦记着俺。您年纪大了,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只要您和孩子都好好的,俺也就放心了。”

“娘的身子骨早就磕打出来了,何况家里不缺吃的也不缺喝的,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你啥也不用惦记着。至于孩子,也尽管放心好了,娘能照顾好他们。”

“你把这些钱带上,到了那里,万一有用钱的地方省得作难。”赵金芳递给丈夫十几块钱。

“家里就这点钱了,到那里吃喝都是公家的,没有用钱的地方,用不着带钱。咱娘岁数大了,孩子又都小,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留在家里吧。家里有点钱,一旦有点啥事,不至于作难去求人。”

“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到了那里,谁知道会遇上啥事,手里一点钱也没有,一旦需要钱的时候找谁去?都是和咱一样的民工,就是有人想帮你也干瞅着没办法。穷家富路,有备无患,用不着再带回来总比用时没有强。如果家里用钱,俺就到李家庄找咱爹咱娘去,困难不着。”

为了不让妻子惦记,李文翰只好把钱揣兜里了。

直到一切都预备妥当了李文翰才躺下。人都是这样,当要出远门的时候,没走之前想得并不多,一旦真的要走了,所有的事都一股脑地涌上来了。明天就要走了,一家人吃的喝的用的、孩子上学、洗衣做饭、喂猪挑水、刮风下雨、母亲和孩子会不会闹病,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李文翰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折腾着,他没有一点睡意,后来实在睡不着了干脆不睡了,披上衣服点上灯,挨个瞅了瞅熟睡中的儿子。其实赵金芳也没睡着,李文翰一起来也跟着起来了。

“孩子他娘,不知道是咋地了,俺突然不想去了。”

赵金芳知道丈夫此时此刻是啥心情,心里在想啥,为了让丈夫放心,不得不装出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说:“咱既然答应人家了,就是再难也不能反悔。何况,除了干活、吃饭就是孩子上学,其余的也没啥大事,你就放心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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