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直街是哈尔滨主干道,从军工往东是个三四百米的大坡,下了坡就是太平桥。

任明亮在大坝上倒掉泔水,还没流进马家沟河,半途就渗进土里,形成一条藏头露尾的黑痕。幸好堤坡上有成片的剌剌秧,这种低矮、埋汰的刺儿头,把能遮住的遮住了,不能遮住的,当作了自身养料。

一张阴湿的日历贴在剌剌秧上,隐约能看到1981的字样。他擤了一把鼻涕,转身听到远处传来喊声:左满舵,右满舵。

小木桥上,两个八九岁的男孩正提溜一根麻绳,拴着木板放船玩。见大鬼玩的起劲,反正午饭吃了,作业写了,就疯吧。

儿子一惹祸,老婆总爱举个条扫疙瘩骂:你个大鬼,看我揍死你。时间一长,大鬼的名号不胫而走。

家里两个孩子,儿子老大,不喜欢妹妹当尾巴,还偷偷打她,妹妹告状后大鬼挨揍,于是就骂妹妹欠蹬儿。孩子的官司打不完,拳脚、棍棒都是法官,对于儿子,任明亮的教育宗旨是: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

呼兰的葱,阿城的蒜,双城的菇鸟不用看,这是黑龙江的一句俗语。何芬芳娘家在呼兰县丽井村,在呼兰县,大葱比萧红出名。

去年夏天,她接大鬼回城里上学,到村口的时候,见三个小嘎在水坑边摔泥炮,一个满脸泥道子的小嘎叫了她一声妈。仔细一看,差点气昏过去,这哪是儿子呀,简直一东北印第安人。

脸蛋黑红,头发赶粘,脚后跟竟皴,凉鞋变成了拖鞋。这还都是表面,更可怕的是潜藏在衣裤里的宠物,那些圆滚滚的虱子和白花花的虮子。

回家后,她把大鬼的衣裤烧了,尽管有些舍不得,但这东西像春风,善于生又生。有些可以烧,有些不是一把火能解决的。在屯子三年,大鬼彻底放飞,学得一身“好本领”,还得了个街溜子称号。

吱呀一声门响,咣当一声泔水桶落地,丈夫总是弄出响动,平时放屁都比别人高亢。见任明亮回来,她赶紧给闺女收拾,换了件新衣服,洗了把脸,紧了紧辫子上的红头绳。任倩今年七岁,因为生日小,上学年龄不够,这会儿要去大姑姐家找门路。

大姑姐丈夫在区教委上班,虽然是老实巴交,规规矩矩的一个人,好歹是实在亲戚,说啥也得给孩子找个好学校。

任明亮穿上三开领的半袖衬衫,衬衫说白不白,说黄不黄,还有几条黑色细杠,他觉得这件衬衫的透气性很好,风一吹,像在皮肤上扫荡。何芬芳让他刮刮胡子,他说:刮啥刮,又不是外人。

哗啦啦,听声音都担心散架,推出自行车,胡同太窄,要走出胡同口才能骑。永宁街六条胡同,中间被一条小巷拦腰斩断,十字巷口有一个马葫芦。马葫芦边上一般有根水泥电线杆,杆上有一盏白炽灯,夏夜,经常烀满小咬。

胡同里是没有树的,宽敞点的地方也没有,木制的电线杆倒还剩两根,上面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电线,不见有人管。

昨夜有雨,走出胡同,粘了一脚泥。路过大有一粮店,来到斜对面的回民商店,虽叫回民商店,没啥膻味,也看不出谁是回民。

买了两瓶尖庄,一斤炉果,一斤长白糕。何芬芳还要买罐头,被任明亮拦下说道:“大夏天的,买啥罐头,买二斤沙果得了。”何芬芳眼睛一斜楞:“会过日子吗,罐头能存住。再说,买水果也不能买沙果,拿不出手。”那就买大个儿的,两人往柜台上看了看,盯住了靠边的大笸箩。

“你个老傻子,哪有送礼送大头梨的。”

“傻老婆,我姐爱吃大头梨,水多、甜、还面。”

“我们是去求你姐夫的。”

“你懂啥,我姐当家。”

“你又激恼啥,不会好好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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