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庙,一尊泥像,一张烧饼,一条老丐,一个少年。
那庙顶破开道窟窿,斜斜钻入道阳光,照现空中飘尘,落到饼上,金灿灿的。
二人对坐,目光都盯着那张饼。
老丐着一身破烂旧布袍子,抬了半边屁股,伸手挠了挠,把迷路的虱子抓回头上,懒懒道:“小鬼,养不起你了。把这饼子吃了,我俩就此别过,日后也莫要相见了。”
便见少年上身往前一倾,双手撑膝,怒道:“养不起我?老鬼,你不肯去讨饭,只肯捡些玩意儿来吃,还不是我四处打杂,才叫你没饿死在哪个阴沟里。”
那老丐摇头道:“错了。师者,父也,你孝敬你老父我,那是应当的。”少年阴恻恻道:“教了七年,尽教了我怎么吃空气、蹲墙根抗饿,好得很。”
老丐又是一阵摇头,咂嘴道:“还教了你怎么睡觉,怎么走路,怎么坐着,怎么活着。”少年怒道:“老鬼,你——”便见老丐抬手把烧饼掷到他口上,堵了他的嘴,叹道:“快些吃吧。为师当日见你第一眼,便知你是修道的好苗子,天生便在向道而行,你可知为何?”
少年一把抓下面上湿哒哒的饼子,舔了舔舌头道:“居众之所恶,故几于道。”老丐颇感欣慰,点头道:“果真好苗子。”哪料这少年怒道:“说我生得丑,何必总是拐弯抹角的!”
老丐望了望少年的脸,果真生得极丑,望之不惊者,则必然大骂。纵使修养甚好者,难免要在心头暗笑。再细细打量,此丑非是歪瓜裂枣骨相不正,亦非小者大也,大者小也,五官主次颠倒,只是雌雄莫辨,偏偏又少年老相。倘若这脸移到个花甲老太身上,倒也算不得惊世骇俗。
老丐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正是生得丑,才叫你能支离其德。不德方是上德,那可是圣人才情,老丐我羡慕的很呐。”
少年一时语塞,心头一闷。
便是这张天憎面貌,使他自小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更在短粮时节,被父母自家中赶出,一路颠沛流离,苦难如刀,割开他心头,送了他厚厚满满的一圈疤。
那老丐又慈祥道:“赵活,快些吃吧,师父我也舍不得你啊,只是我能教你的也都教了,佛按你手指佛国,路终究要你自己走。”
赵活扯扯嘴角,把烧饼凑到嘴边,拿牙撕下一块,嚼了两下,道:“老鬼,难得,给我的饼子还没坏。”
那老丐得意道:“这糖饼可是老丐我万军之中杀抢来的,味道哪能差了。”话毕他一把搂起袖口,努嘴道:“喏喏,就为你这口饼,给那大黑狗咬的。”却见赵活停了咀嚼,皱眉道:“糖饼?我怎得吃着一股咸味儿。”
老丐忽然一拍脑袋,悔道:“罪过!贴身揣的日子太多,天气又太热了些,浪费了这般好物!”赵活撇撇嘴,口里倒腾几下,吞了入腹,又大口扯下一块饼子来。
打小起,旁人有糖人面人吃,羡煞了赵活时,他都是自己搓些泥人来吃。随老丐流浪七年,更是何等脏烂的吃食也下过肚,哪惧这区区一块湿咸糖饼?
便在此时,破庙大门被轰一声推开,震落屋顶灰尘几堆,又惊起泥像后大小生灵。霎时间莎莎莎一片乱响,黑漆漆一片扭动,那各路虫鼠,皆四处逃窜。
赵活转身望去,庙外刺目阳光涌入屋内,将将停在他三步之外,晃得他眯了眼,又听得一声闷响,便见一抹红色飞转进来。
他再听得一声闷响,那抹红色砸在了地上,绽成了一朵花,正在他三步之外。
他强睁开眼,原来是个少女。
白衣,红裙,乌发。
面若梅花,清丽绝俗。
唇边一缕血迹,和着阳光,亮晶晶的。
她嘴角勾起,正自发笑。她忽然对上了赵活目光,于是笑得越发放肆,笑出了声响,进而咳嗽几声,口中又溢出血,染红了双唇,囚住了赵活双眼。
门外又现出一道人影,背对阳光,看不清面貌。
只是他手中有剑,剑已出鞘。
赵活听得几声急促声响,便看见老丐自身后狂奔而出,钻过那人身旁空隙,被阳光吞了个干净。
但听得那人冷冷道:“想死,便留下。”
那人跨过门槛,步到赵活五步外,赵活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个如剑般锋利的男人。
地上的少女仍笑个不停。她试着坐起上身,可刚起了一半,又咳出一口血,落到胸口白衣上,化作两朵红梅。她索性躺倒了,又偏头抬手,扯落发上的皮绳,将马尾散开,放了一头青丝瀑下,好躺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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