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路安安稳稳地走到净尘庵,徐管事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
他素来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兜中常备碎银,说话之前,必然面带春风,开口也是语含三分笑:“小师傅,劳烦通报一声,祁家来敬香火。”语毕,碎银也顺便塞进对方手里。
而对方也没让徐管事失望,不消片刻,便有两个慈眉善目身着青灰僧袍的女尼出庵相迎。
为首的一个已经上了年纪,但眉目含笑,颇有些亲和力。她对着徐管事双手合十行礼:“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还请贵客到上房休息。”
不知为何,徐管事出了一脑门子汗,心虚不已:“大师客气,在下混世一浊人,就不打扰佛门清净地了。”
这次,他从袖中抽出的是两张银票恭敬奉上:“还请佛光普照。”
那女尼从善如流地收下了,笑容满面:“必如贵客所言。”
徐管事转身将马车中的人搀扶出来,低声说:“就到这里吧。望小姐好自为之。”心中则是一声叹息:作孽。
可该做的都已做完,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待徐管事一行人走远,原本慈眉善目的女尼迅速换脸,神情异常肃杀,目露鄙夷地盯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忘了你在俗世的一切,从今以后,你法号明思,是一个用余生洗刷自身不洁之罪的罪妇。”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距净尘庵遥远城镇的一处深宅大院里,一个同样面容肃杀的中年男子,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孩语重心长地说:“卿卿啊,忘了你过往的一切,从今以后,你姓颜,是颜家远房旁系亲戚的女儿。与祁家再也没有半分干系。你放心,舅舅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从此,祁府少了一个大小姐,颜府多了一个寄养亲戚。
在穷乡僻壤的一处人家,女儿几天前暴毙身亡,家里却突然阔绰起来,没过多久就给儿子风风光光娶进了媳妇。
而净尘庵,则多了一个苦海沉沦的明思。
26
又一次成功摆脱莹莹的纠缠后,吴同悠哉游哉地在集市上溜达。
单靠莹莹自身那点修为是没办法进入鬼市的,所以他并不担心她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就怕九秋哪天一个不忍心就带她去了,看来还是先要和九秋提个醒。
呦,这不刘老头么,把牛养得真不错,膘肥体壮,要不要偷偷吞了呢?
正当吴同流着口水,对着刘老头牵的耕牛蠢蠢欲动要行不轨之事时,一声饱含惊喜的呼声将他硬生生打断:“吴大夫,你回来了?”
吴同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心里面大呼失策,竟忘记留意张远志是否在他周围出没。他硬着头皮转身:“张……”
“吴大夫,我去医馆好几次都没有见到你,总是不巧遇上你外出。”张远志无比殷切地走到吴同面前:“我托吴姑娘带话给你,不知你收到没有。内子近来身体抱恙……”
“尊夫人近况,家姐都对我说了。”吴同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措辞:“还望张兄节哀。”
吴同的话让张远志心中一堵,再开口就有些急了:“你还没有见过她,怎么能断定她……她……”那个字,张远志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家姐的医术并不差,该有的判断力还是有的。”吴同稍稍后撤一步,随时准备开溜。
但是张远志好不容易才堵到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
他上前一步,抓住吴同的胳膊,哀求道:“吴大夫,您去看看吧。吴姑娘虽然受您的耳濡目染,但她毕竟不是正经的看诊大夫,您才是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吴姑娘有哪里看错的地方,您指正过来就是两条人命。当年,我的腿那么多大夫都说没救了,但您就能治好!您是再世华佗,是活菩萨,求求您去看看内子吧。”
菩萨若是知道有人拿他做比,估计会气死吧?
吴同叹了一口气,缓慢但坚定地将他的手挣开:“我之所以能治好你的腿,是因为你的腿能被治好。而我不去看尊夫人,是因为尊夫人治不好。你与她相伴多年,应该知道她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恕我无能为力。”
望着吴同远去的背影,张远志很想冲他喊:你不愿治算了,我请别人来治!
但他发不出声来,好一会才踉踉跄跄地后退着坐到路边的青石块上,捂住眼睛。
即使当年被祈夫人打断腿扔在破庙濒临死亡,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颜卿卿是他此生所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蒙尘、随着时光风化为灰。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甚至开始恨自己,当初为何选择读书而不是行医。
“父亲,你怎么坐在这里?谁欺负你了?”少年特有的,总是含着愤愤不平的声音在张远志耳边响起。
张远志抬头,目光无比复杂地看向张大郎,缓缓地摇摇头:“没被人欺负,我只是累了,歇歇。”
大郎上前一步拽起他的手臂:“那我们回去吧。”
张远志顺着他的力气站起来:“好。”
27
若说心病,那应该是大郎吧。
就在颜卿卿准备斩断过往的一切,重新步入平静生活的时候,她昏倒了。
前来问诊的大夫说,是喜脉。
那一刻,颜卿卿便知道自己没有未来了。
“你母亲不是说,你和那个男人是清白的吗?啊?”舅舅痛心疾首:“卿卿,你糊涂啊!”
舅母恨恨地盯着她:“颜家被他们祁家欺辱到如今的境地,难道颜家的女儿还要替祁家背上不洁的名声?”
颜家坐拥江南最大的桑林,半农半商,靠生丝在江南安身立命。本想搭上祁家做成品丝绸生意,更进一步。
没想到反过头来被祁家控制。这些年,祁家将生丝价格压得越来越低,让颜家喘不过气来。
舅舅还能顾及血脉亲情,但对舅母来说,祁家人与仇人无异。
“你给我闭嘴!”舅舅抄起茶盏摔到舅母脚边。
热茶和瓷器碎片迸溅,舅母惊叫一声:“你冲我来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冲我脑袋砸,冲着他祁家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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