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髫小男孩新来乍到,不免犯生,刘姨娘走后,就更加拘谨不安了。

他身子瘦瘦的,头发黄黄的,纤弱得象一株小草。

脸儿却挺俊秀,衣服也挺整洁。

苦楝树下的男孩一下子就对他有了好感。

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我叫庄玮,叫阿玮也行。你呢,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没等对方回答,目光朝旁边一撒打:“这是我妹妹小玥,淘气包一个呢!”

小玥立刻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奶声奶气的抗议:“人家才不是淘气包呢!”

小男孩怯生生的回答:“我叫韩梅,家里人都叫我梅子,今年六岁了。”

黑亮的眼眸转了转,看向旁边的小玥:“小妹妹也挺可爱的呀!”

庄玮忍不住笑了:“寒……梅,冬天的梅花?”

“寒梅”也不恼,解释道:“人家姓韩名梅,所以叫梅子。”

“梅子?怎么象个女娃儿的名字?”庄玮还是有些好奇。

说了几句话,梅子已经不再那么腼腆了,他说:“这有什么稀奇的,男孩子还有叫阿娇阿妹阿女的呢!我姨娘说,男孩子取女娃儿的名字才好养哩!”

梅子应该是城里人,讲的是“白话”,现在学着讲本地方言就很拗口。

不过他说话的声音挺娇脆,庄玮听来蛮舒服的。

“开饭喽!”突然,平房门口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

孩子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一窝蜂似的跳过地上的砖头、柴火等杂物,朝平房门口跑去。

新来乍到的梅子也不甘落后,紧跟着孩子们一溜小跑。

小庄玮一脸的无动于衷,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尽管他的小肚子也在咕噜咕噜的叫

小玥可不耐烦了,饥饿的眼神表露无遗,直勾勾的看着那些正在捧着空碗准备领粥的孩子们,一双小手扭麻花般的扭着哥哥的一只手臂,试图用吃奶的力气把哥哥拉起来。

哥哥被缠得没法,冷不丁的站了起来。

一抬眼,就看到一个胖女人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大米粥放在平房外的空地上。

脏兮兮的手在围兜上擦了擦,一手举着个小勺子对着闹哄哄的孩子们尖着嗓子直咋呼:“排队,排队!不排队的没有份!”

看到其他孩子们都争先恐后的拿着碗去排队,庄玮拿上了自己和妹妹的小碗,拉着妹妹去排队了。

分粥的胖女人伍氏,是当地村长冯泽横的老婆,四十挂零。

小脑袋小眼睛小鼻子,脖子细长,短腿。

身子特别是尊臀又过份的长肉,走起路来左摇右摆。

最出格的是当她挺起又细又长的脖子横眉竖眼骂人的时候,那情形活象一个被人赶急了的肥鸭子,愤怒的竖起脖子示威般的刮刮乱叫。

于是,好事的孩子们背地里便送给她一个俗不可耐,却又很恰如其分的绰号──母鸭儿。

在这饥荒年代,平常人家难得吃一顿饱饭。

村长夫人家里.应该是不愁吃不愁穿,按理是不必纡尊降贵来这施粥棚来忙活的。

然而,这施粥棚虽小,却是个“皇差”。

不难预见,这里面应该多少有点儿油水。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在村长大人的默许下,村长太太——冯夫人就“义不容辞”地来了!

她一来,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施粥棚里的权威人物。

有人背地里说她克扣幼儿口粮往家里扒拉,也不知真假。

不过来吃粥的二三十个孩子,除了她的宝贝儿子冯亚周外,没一个能吃饱,倒是不争的事实。

她掌勺时,先斜着一双白多黑少的小眼睛,朝拿着空碗排着队的孩子们扫了几下,再仔细看清楚眼前孩子的长相,然后才决定手里的勺子在桶里舀起来时该有多大的份量。

好不容易轮到庄玮兄妹了,只见“母鸭儿”朝他俩甩出一个鄙夷不屑的白眼刀,用勺子将他俩的小破碗拨到旁边去了。

然后,用小勺柄在小庄玮的脸颊上一顶,把小庄玮顶了个趔趄,嘎巴嘎巴的唠叨:

“小兔崽子,小贱籍,小异类!也配来这儿蹭粥吃?混得象条泥鳅,真没家教!这衰样,长大后肯定也活不出人样儿来——滚!”

旁边一个少女低声说:“冯夫人,这不太好吧!上头不是有规定么?八岁以下的孩子,不管出身,不分良贱,都可以到施粥棚来吃粥。”

声音甜甜脆脆的,在庄玮听来,就象一缕春风吹进了心坎里。

庄玮知道,这位大姐姐叫莹姐,是在施粥棚里干杂活的。平时都是她掌勺给孩子们分粥,今天不知怎么的,胖女人亲自来掌勺了。

胖女人白了一眼莹姐:“黄毛丫头,你算老几?也敢教训老娘?干你该干的事去!”

莹姐敢怒不敢言,悻悻然的走开了。

胖女人随手用勺柄朝庄玮额头上一顶,把小庄玮顶了个趔趄,喝道:“到后面排队去!”

庄玮一愣神,满肚子的不服气,心想:我也是按规矩排队的啊!为啥轮到了又不算数?

更何况,自己的模样儿明明比她儿子冯亚周更象个人样,可她干嘛这么没心没肺的总是贬损我?

庄玮一声不吭,默默地垂下眼皮,咬着下嘴唇,牵着妹妹的小手,不情愿又很不甘心地转到队伍后边去。

孩子们都各自捧着照得见人影的半碗粥水,四散开去大快朵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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