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来自于遥远的翡翠国,那个国家与帝国一般土地广袤、物产丰富、人口众多,但本身并没有形成像帝国一样的种族制度与高度的军事化政体。

历代君主苦心经营、悉心照料这片土地,人民一次次熬过自然灾害与外敌入侵,最终得以繁衍昌盛。

相较于其他各个国家而言,翡翠已经算得上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了。

那么为何左氏会来到海牙呢?

就是因为翡翠的繁荣与富强。

这导致了帝国窥伺与忌惮,三百年来,帝国与翡翠已经发生了十几次战争,与无数次小规模冲突。双方各有胜负,在不相上下的国力面前谁也奈何不了谁。

直到帝国的最后一任君王芬恩·恩格尔即位,这位君王成为了一代传奇,他旷世绝伦的军事才华挽救了帝国危亡,几乎纯靠武力便镇压了帝国境内的各处叛乱,每场战斗都是以少胜多,然后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和减轻不可避免的经济危机,他御驾亲征剑指翡翠。

芬恩与翡翠国的三场战役无一败绩,翡翠国损失惨重,野战正规军几乎全军覆没,三分之一的国土沦陷,成为帝国的占领区,四分之一的人口流离失所,翡翠国绝望至极,四处求援,结果只是增加了芬恩的战果。

尽管时代的洪流终究将帝国化为了尘埃,但是这位帝国皇帝像是一头雄狮,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量企图力挽狂澜,终日在翡翠的肥沃土壤上徘徊,游荡。

身为翡翠人的左氏便是战火中无家可归者的一员,她被帝国人当作奴隶卖到了帝国境内,学会了帝国语,然后结识了她的丈夫,凭借着出色的头脑和口才,她为自己攒到了一笔存款,并且说服了她的公民丈夫,带着她逃亡了海牙。

但两个手无寸铁者一路上要遭受多少磨难是可以预料的,土匪、逃兵、流民都是威胁,抢夺他们的财物,并且随时可能再一次抓住他们当做奴隶。

不过再是艰辛,他们也终究熬了过来,到尼斯城时身上已经几乎所剩无几,一个善良的尼斯城杂货铺老板同情他们的遭遇,给他们提供了一笔无息借贷,才让他们有了生的希望。

然后左氏包子铺建立了,这种异域美食在尼斯城并不常见,虽然尼斯城作为一个贸易发达的城市有着许多的外来人口,但是翡翠人在这里却很少,主要是因为翡翠与帝国间常年的战争导致双方人民来往非常困难,其次则是因为来往路途遥远且艰辛。

左氏夫妇是幸运的,他们不仅成功来到了尼斯城,而且推出的翡翠土产——包子——大受欢迎。

随后包子铺的生意越来越好,他们不仅卖包子,还提供各种东方饭菜、酒水。

这要多亏聪明的左氏长年的尝试才能将海牙本地的各种原材料加工成为东方美食,这些便宜、量大、美味的食物也在尼斯平民中留下尚佳的口碑。

左氏的丈夫一开始提议他们或许该换个招牌了,毕竟现在他们不只是卖包子。

不过左氏反驳了这一点,她说现在包子铺的大多数客人都是尼斯城本地人,换个牌子对常客和本地人的影响很大,会影响生意,等以后如果包子铺开出了分店那么再换也不迟。

于是这家包子铺依然卖着包子,也卖着饭菜,客人每天都络绎不绝。

左氏一家人的存款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好,日子似乎越来越有盼头。

然后伯纳德来到尼斯城,大屠杀发生了。

生活在恐怖中的尼斯城市民非常害怕,他们都不敢与外来者多说两句话,生害怕因此就被督察队定性为“叛徒”,这极大的影响了各个外贸商的生意,许多商人放弃了尼斯城这个是非之地的生意,而在城里的左氏包子铺受到的影响自然更大。

偌大的包子铺,每天门可罗雀,几乎空摆。

就算这样,这几天左氏包子铺依然一如既往的开张营业,这是左氏夫妇商量后的结果,他们必须要保持一如既往的常态,不能被督察队这头饥肠辘辘的郊狼意识到,他们店里藏着两只手无寸铁的小绵羊——伊布与格温德琳。

包子铺每天都在亏损的情况下保持运作,左氏的丈夫打着算盘——这也是翡翠的特产——不住的叹息。

“老东西,你叹什么气?”每次左氏看见了就给他好一顿教训。

“我就是算算账嘛……”左氏的丈夫每天都心虚的做着这样的回答。

“算账?算啥子账?算给哪个看?算给哪个用?算得出个啥子明白?”左氏没好气的骂着他。

他就只能默不作声,默默承受,常年相处他早就明白,越是还嘴,越是骂的久。

在伊布和格温德琳与索菲告别后,他们就被这对夫妇藏在了仓库的一个隔间里,这个隔间门是用墙板改造的,当初是为了省钱才这么做的,现在这个门看起来和墙面别无二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很难让人发现这还有个隔间,确实是个好藏身的地方。

格温德琳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屋外一直传来街道上的各种惨叫与悲呼声。

“姐姐、姐姐……”她小声叫着伊布,却发现伊布已经睡着了。

然后她便一个人在黑暗中小声哭泣。

第二天伊布醒来后发现格温德琳顶着两个哭红的眼和黑眼圈。

“格温!(格温德琳的爱称)你没睡觉吗?”伊布惊讶的问。

听完伊布的话,格温德琳又差点哭出来,带着生气和悲伤回答伊布。

“姐姐你怎么还睡得着啊?外面好像出了很不好的事情,我很担心索菲姐姐,她还没有回来。”

伊布想了想说。

“你看,格温,你觉得索菲姐姐为什么送我们来这里?”

“为什么?”

“你看我们周围有什么?”

“嗯……”格温环视四周,小小隔间里堆放的都是面粉、洋葱、茄子、大蒜等等。

“有好多吃的。”格温老老实实的回答。

“是呀,所以索菲小姐想让我们来看着他们做包子时有没有偷工减料。”伊布说。

“啊?真的吗?”

“真的。”

“但是我昨晚听到好多人在屋外叫,叫得好大声。”

伊布低头沉思,她还没想好这个借口。

格温德琳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呜……姐姐,你真的没有骗我吗?”格温德琳又哭起来

“当然!我才没有骗你,昨晚那些人肯定是太晚出来没有买到包子的,很不高兴!”伊布回答的很简单,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格温德琳半信半疑,感觉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她也不太清楚问题出在哪,常年生活在不夜阁内的她并没有什么社会经验。

“真的是真的,不信我带你出去看!”伊布坚定的说道,她第一次骗人就已经展现出了才华还有一个作为姐姐的责任感。

当两个小姑娘走出仓库,来到走廊,然后又走向大厅,正在大厅打算盘的左氏丈夫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让她们回去。

“回去之前先等等,你们的包子做好了吗?”伊布脸红着对左氏丈夫说,还好她是背对着格温德琳问的,没被格温德琳看到,她要在妹妹面前表现得问心无愧才行。

“包子?”老板困惑不已?

“你们饿了吗?”老板以为是她们饿了。

“对,请问还有包子吗?”伊布马上接上话。

“好,好,你们先回去,我去给你们拿点包子过来。”

“好。”

等她们回到隔间后,伊布说:

“看吧,我没骗你吧!”

“嗯,嗯!”格温坚定的向伊布点着头回答。

小小年纪的格温还不懂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伊布一开始说的有什么逻辑联系,因为她连逻辑是什么都不明白。

但是伊布展现出的刚才和大人打交道的“成熟”态度和坚定行动都让她相信了伊布。

过一会儿后,两姐妹吃上了热腾腾的包子,一晚上的忧愁和恐惧在格温德琳心中被暖洋洋的食物热气所驱散,放下心来后,困意便上了头。

“姐姐,我想睡觉,可不可以抱着我睡呀?”格温问伊布。

“好,我去拉上窗帘。”

伊布走到窗口,说是窗口,其实那只是个隔间开出的小窗洞用来透气,左氏夫妇给它安上了半开玻璃和一个窗帘来遮挡夏日烈阳。

拉上窗帘前伊布小心的探头向窗外看了看,一个像是清洁工的人正拖着大街上尚未干化的血水,另一个人正在把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装上马车,马车上已经满满当当的塞满了十几具尸体,一个小男孩张着大眼睛也躺在上面,正好看着伊布的方向,那双早已无神的双眼,向伊布述说着最后的恐惧。

伊布马上拉上了窗帘。

“好了,我们睡觉吧!”

……

亚泽的脚坏了,他没办法看医生,也没有药品,脚一开始是发肿,然后开始灌脓,肿的像馒头一样大,随后他开始发烧,炎症带来的眩晕和脚上的剧烈疼痛正好可以对冲反而让他感觉没那么痛了,尤里将他一点点搬到了桌上,他要救自己的哥哥。

虽然他一点也不懂医术,但是本能告诉他,他得把哥哥脚上的脓血弄出来。

他就学着曾经看医生给人开刀放血的过程,也找来一把刀,然后升起火,在上面烤了烤刀刃,就准备立即去开刀,但是他马上意识到不能就这样,便又找来一些干净些的衣物又烧开一盆热水,然后用火烤的刀切开了哥哥化脓的那只脚,浓水一下子喷出来,撒了一地,他用衣服烫完开水,一点点给哥哥挤出剩下的脓血,然后又将衣服清洗完再用热水擦了擦伤口,便拿衣服当做绷带给哥哥的脚绑上。

亚泽全程一声都没出,他感觉不到痛。

接下来尤里就安静的守在亚泽旁边,每几个小时就给他换一次包扎用的衣服,他实在找不到干净的衣服就只能一次次不停清洗然后包扎,然后再清洗再包扎。

一天一夜过后,尤里靠着桌子睡着了。

“尤里?”这一声呼喊并不大声,但是尤里一下就醒了。

他看到哥哥已经从昏迷中醒来,脸色发白,嘴唇干燥,但是生命的气息已经回到了这具躯体之中。

“我想喝点水。”亚泽依然虚弱,说话也提不上劲。

“好。”

尤里小心跑出门,在井里打水时他想:

“我说不定可以当个医生!”

……

德谟克里特清楚孩子们的行踪。

应该说他清楚城里每个人的行踪,只要他想的话他甚至可以知道每个人今天的三餐吃的是什么。

这位实质上的黑帮老大知道索菲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带着伊布和格温德琳去包子铺采购孩子们的早餐。

而事发时的那一天,却只有索菲回到了不夜馆,没人看到孩子们的行踪,这并不能让人推测出伊布和格温德琳现在的所在。

至于亚泽和尤里,这两个通缉犯,本身也没有什么去处,能藏身的地方屈指可数,想知道他们在哪只需要确认几个地点就好了,更加简单。

如果德谟克利特是穆尼茨派的人,那么孩子们就已经难逃魔抓。

但还好他不傻,他不会主动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主宰,尤其是这个“他人”还是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时,他更不会轻易的将命运托付出去。

他这样的为人曾经给他留下了不少闲话。

尼斯城的旧贵族们都不喜欢他,认为他两面三点,左右逢源,毫无尊严,更加不值得信任。

他全都一笑了之,如果卑劣的行径不仅只换来闲言碎语,还能给家人们换来温饱的话,那就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交易了。

看看现状,说来可笑,曾经对他嗤之以鼻的贵族们,现在只能奢求他能救他们。

就贵族们能意识到这一点来说,他们确实还算是聪明。

这就是德谟克利特走去找伊布、格温德琳、亚泽、尤里时路上想的东西。

一开始左氏接待他时非常的谨慎,矢口否认伊布和格温德琳的存在。

但是左氏的丈夫已经吓坏了,他只知道德谟克利特是为路德办事的,如今找上了门,光坐在德谟克利特面前听他说出他是来找伊布和格温德琳时就已经脸色发白。

当左氏还在故作镇静的反驳着德谟克利特的各种消息来源时,德谟克利特看到这个男人的表情,感到好笑,便手指了指。

左氏顺着看过去,看见一旁丈夫的脸色,她噌的一下站起身,一耳光打在了丈夫的脸上。

“你咋啦?你生病了是不是?”左氏说着。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丈夫眼冒金星,摸不着头脑,但是等他抬头看见左氏的脸时就都明白了。

此时这个坚强的女人眼眶使劲框住泪水,脸色煞白,满脸痛苦的看着丈夫。

她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经暴露了一切,她本能性的想要挽救,但是也意识到了这显然骗不过德谟克利特,这便是这张脸上的绝望与无助所传达给丈夫的信息。

这对多年的夫妇怎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呢?

左氏的丈夫也瞬间站起身,面对着面前的德谟克利特,他双唇颤抖,双腿发抖,但是仍然像个男人一样对德谟克利特说到:

“是我藏起来的人,有什么事儿冲我来吧!”

“你在说什么呀!老东西!你糊涂啦!”

左氏嚎啕大哭。

德谟克利特觉得自己已经看尽兴后,就说:

“好了,已经可以了,我跟你们说实话吧……”

那天德谟克利特和左氏夫妇从傍晚一直聊了午夜,最后他心满意足的离开去找亚泽和尤里了。

等他半夜来到亚泽和尤里的藏身处时,他本能的想推门而入,但是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

门里没任何声音。

“小鬼们,是我!”德谟克利特低声对门喊,他也不想惊动周围的住户。

“老大?”门内传来的是尤里的声音。

“你听不出来?妈的,快开门,我有事跟你们说。”

接着门慢慢的打开,但是尤里依然抵着门,探出头立即看了看德谟克利特两旁,确认没人后才继续说:

“您有什么事儿吗?”

“我要找你哥还有你商量事,让我进去。”

“不行!”

“反了你?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我也行,我哥不在,你有什么要说的跟我说就行了!”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话我跟你说什么?让开!”德谟克利特不耐烦了,准备推门而入。

突然他感到手上一轻,尤里靠住门的力量一下子不见,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就大敞开,正前方是向后撤出一段距离的尤里,他手里拿着一把长管火枪,对着德谟克利特。

德谟克利特全身僵硬。

两人相互对峙近十秒后,亚泽的声音传来。

“应该就他一个人,没别人了,尤里,收起枪吧。”

德谟克利特顺着声音看去,亚泽正虚弱的躺在床上,但最吸引他眼球的是亚泽的脚,被几件衣物包裹了一圈又一圈,一看就知道他的脚受伤了。

当尤里收起枪,也只是没有指向德谟克利特,他还紧紧握住,死死盯着德谟克利特。这把枪是他从亚德里托的遗体手上顺过来的东西。

“现在情况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们暂时没办法卖煤了,还有什么事吗?老怪物。”

德谟克利特不在意亚泽对他的称呼,他已经习惯了,就跟他也一直叫亚泽为“小畜生”一样。

现在他只感到头大,亚泽看来已经没办法出城了,只让尤里一个人去?似乎也不太现实,亚泽肯定不会同意的。

“妈的,看看你做的好事,你是怎么把脚弄成这样的?”

“是与你无关的事。”

“本来我都已经想好要让你们怎么做了,现在可好,过来一看,你脚断了!”

“你没别的事儿了吗?”

德谟克利特思考了片刻,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找谁了,其他人要么让他不能完全相信,要么让他感到希望渺茫。

最后他还是只能告诉了亚泽和尤里他的计划。

两个男孩默默的听完了。

随后,亚泽说他们俩要好好商量商量。

就把他赶出了门,这次他犹豫不决,也只能离开。

……

到了三月的第三周,星期四,伊布和格温德琳在包子铺的仓库里一顿胡吃海喝。

“诶呀!慢点!慢点!不要急!会噎着……”

左氏一边给格温德琳擦嘴一边说,结果还没擦完,伊布就咳个不停。

“你看吧!所以叫你们慢慢吃,还有呢!东西多着呢!”

紧接着,左氏丈夫又端着一大盘油烩大龙虾过来,伊布和格温德琳看得眼睛发亮,别说吃了,今天的饭菜她们连见都没见过。

“诶嘿!看看我这手艺!”老板笑呵呵的端着一大个盘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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