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浑浑噩噩四十五年的人生,平静的如一潭井水,我就像蹲坐的井里的蛙,张耳也是,我们拼了命想要激起一点水花,却都转瞬即逝,我们拼了命想要爬上湿滑的墙壁,也都无济于事,我们相信井里有朝一日会飞出真龙,把我们带出生天,可井里埋葬的,只有信陵君的龙骨,有多少次,我看着井水中的自己,我知道,我快要老死了,却依然一事无成。

她知道我的心事,那天,她抱着我,对我说“把大家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我走了,带着仅有的一百多人,除了我们,还有县里派来的两个公差要回咸阳,还有曹参手下的四个狱卒带了二十多个囚犯,替我凑人数。

临行前,萧何对我说,这是他在县里积极为我争取的,这两个公差是朝廷派到各县的考核人员,考核完事了,正好跟我们一起回咸阳,他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伺候,伺候的好了,两个公差为我说句话,差那七八十人的数额,应该能给我免了。

我答应了,我带着这些人再次踏上西去的路,出发后的第五天,我们到了砀郡附近。

那五天里,我们伺候那两个公差吃,伺候他们喝,睡觉要把最好的地方让给他们,我们理所当然的忍受这一切,直到第五天的晚上,我们在砀郡的一个村子落脚,那个村子的乡老看见是朝廷的公差,不遗余力的招待,那两个公差看上了我们借宿的那户人家的姑娘,他们睡了她,还要我们给他们看门,我们期盼着到了咸阳,他们能给我们说几句好话,我们忍耐了,我们都是畜生。

那个姑娘最后也屈服了,那天晚上我和卢绾带着人在院子外面露宿,我们开导着那姑娘的父母,我们越开导,越觉得自己禽兽不如,最后,谁都不再说话了,卢绾在装睡,周勃跑去外面上厕所就没有回来,我就在院里的火堆前坐着,一时一刻也合不上眼。

第六天清晨,天亮了,那姑娘出来了,她披着衣裳,头发凌乱,憔悴的拿着一个木桶,看见我们在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她便把桶轻轻的放在院子的角落里,她看见我醒着,便来悄悄对我说,那是那两个公差昨晚起夜拉的屎尿,早上起来让她去倒了刷好,再打点水来洗脸,她说,她没有力气了,问我能不能找两个人帮她一下。

我没有找人,也没有让她去,那天我自己提着桶去了。我把屎尿倒在村外的一棵枣树下,便去井里打水,那天,我看着井水里的倒影,我的身影,扭曲又丑陋。

那天,我刷好了粪桶,又打了一桶清水,拎到了院里,我看着那姑娘将水桶费力的拎进去,却听见里面打了一个耳光,里面一个公差问那姑娘,为什么水是冰凉的,那姑娘连连道歉又提着水桶出来,临出门又摔了一跤,水全撒了。

里面一个公差应声出来查看,跟我撞了个满怀,那天,我下意识的从怀里拔了剑,插进了他的小腹,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掐着我的脖子,大喊来人快来人,我也紧张的大喊卢绾,院里的人都惊醒了,所有人都不知所措,那姑娘更是吓傻了,只有卢绾,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抄起地上的木桶砸向那个公差的脑袋,那公差鲜血流了一脸,樊哙才反应过来,带着人压了上来,那个公差当时就断了气。

里面的那个看情势不好,顾不上穿衣服就翻窗跑了,还没跑到村后,就被周勃放倒了,周勃用石头砸死了他,等我们到的时候,那人早已血肉模糊。

我四十五岁那年,我杀死了秦国官差,不是因为我想做追随信陵君的英雄,是因为我听到了近在咫尺的哭声。

公差死了,我们再也走不下去了,那天我对所有人说,愿意回家的可以回家,怕连累家人的,可以跟我逃亡,那天,一百二十人的队伍,大部分人一哄而散了,只有十九个人留在了我身边,我做了皇帝以后,曾经跟卢绾谈起那天的事,那天那十九个人,活下来的,都成了开国功臣,即使是死了,家人也封了爵,卢绾回忆起那些离开的人,他说,一个人习惯性的选择,很可能在关键的时候,就决定了这个人的一生,可问题是,我们大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我们关键的时刻。

我们离开了那个村子后,我带着人进入了大山,那是砀县西南的一处群山,叫芒砀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它。

砀县的官兵一直在追剿我们,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居无定所,直到那年冬天,我们逃到群山更深处,才安定下来。我们在一片悬崖侧面找到一个山洞,住了下来。

我们都很惦记家里的情况,那年,我派了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下山打探情况,他叫陈贺,是我亲手把他从中阳里带出来的。

我们等待了半个月的时间,也没有等到他回来,卢绾以为他死了,还为他竖了一块墓碑。

那年秋天,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灾难,我们的粮食见底了。

那些粮食本来是支撑我们走到咸阳的口粮,深山中,饥寒交迫,我们靠把粮食统一到一起,每日节省,才熬过了几个月。那年刚入秋,我就病了,是卢绾把仅剩的一点粮食给了我,我才活了下来。卢绾看不下去了,带着剩下的人就要下山,他说就是死,也得抢点粮食回来。

他带着十六个人下的山,留下了一个孩子照顾我,当时我病的很重,他们在山洞最干燥的地方用树枝给我铺了一块地方,我就只能像条死狗一样趴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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