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家书送至羊白手中,已过去半月。
胞兄羊清离家时不过十六岁,是夜朗月高悬,他身披猼訑甲,手握从从腿,覆一身春雪远去,距今已有十年。
信中笔墨缭缭,羊清只道从前受奸邪蛊惑,莽然离家之举实在昏聩,如今历经风雨,深谙世道艰难,求念及手足一场,允他重回旧居。
羊白自收信之日起心急,从旅居的卖命人手里雇来八个「瘠奴」,挨个儿去琼苏八卦道的碑口前蹲守,又担心他们日日如此有不尽心之处,时隔多年爬上琼苏中心的「人头树」顶尖儿上,捣了雏鸟窝,整日伸长了脖子,一盏茶里转个八方盯看。
一如少时,一如幼时。
故人于子夜过坤碑,夜深人静里,屋门久违地被叩响。
羊白见胞兄容颜憔悴,再不似从前骄傲,心里五味杂陈,又实在不敢留他在屋外许久,急急将人扯进门来,正合门时,瞥见了他身后的陌生人。
来人步履无声,比她还矮半个头,身形精瘦利落,雌雄莫辨。羊白断他十六七岁,貌神孤冷,臂花鬼艳,着一身狼皮氅衣,背负一柄雷神鞭,鞭长四尺,通体灰黑,形如十七层宝塔,鞭节处凸起尖刺,鞭把处刻有兽形图腾。
少年始终合眼屏息,神色间却并无傲慢之意,似在浅睡。羊清介绍他名青犽,是路上相识的挚友。
羊白犹豫后,将人一并请进屋内。
“树神在上,保佑兄长一路平安。”
羊清含笑时掐断蜡烛的焰心,于幽暗中捧起羊汤一饮而尽,只道:“我如今眼睛不好,夜里见不得这样亮的光,望你不介意。”
兄长是不愿旁人知晓他回来的消息,羊白心中了然,这蜡烛本也是专挑树油做的,光泽暗淡,已然比别家隐蔽不少,只是故人却这点光也不愿见……
当是比从前稳重许多。
她替来客也端去一碗羊汤,迎合道:“光少些也好,以免招来‘三恶’。”
羊清忍不住问何为“三恶”?羊白道如今小童恰如彼时顽皮,晴雨时爱牵手围住人头树嬉戏,时时诵歌助兴,唯一首与众不同——
「琼苏乐,太平年,独有“春三恶”。」
「树生蟯,泥爬蠪,乔鬼弑亲贺。」
这童谣编得奇怪,羊清听罢面色难看,握住木碗口的指骨轻轻用力,露出一大节不自然的苍白。
春木潮湿,人头树上的花浸着八桥河的水养出不少蟯虫,只芝麻粒儿大小,新卵更是肉眼难辨,多依着树桠漏进谷仓里,惩罚那些背弃树神的叛徒。有人吃下后便会腹骨流火结块,必得抽肠剜脓,将新孵出的幼虫用牛油烧尽才得除后患。
瘕疾每逢惊蛰盛行,至今已有百年,鲜有能熬过苦楚的人,勉强康复后也伴有手脚乌黑的怪症,过不了几年也都病死了。
此为树生蟯,三恶之首。
传闻万峰岭里的天音月桃可解此虫毒,可却无人能躲过守在花前的蠪蚳。蠪蚳生有九头九尾,狐身虎爪,声如婴孩,好戏泥泞,村中世代不乏前往山中搏命的年轻人,终是有来无回,皆丧于恶兽之口。
此为泥爬蠪,三恶其二。
至于最后一恶所说乔鬼……羊清离开前曾见过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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