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投石机每发射一次,里昂就克制不住地跟着抖一下。他没办法,因为那响动实在太夸张了,赶得上打雷。按说保养良好的投石机不应该发出这种夸张的噪音才对,根据腓特烈·奥古斯特私下里跟他透的底,这玩意儿有将近十年都没怎么用过了,最后一回成规模发射还是恶龙战争那会儿。

里昂所听到的,是缺乏润滑油的部件相互摩擦,是几百斤重的石弹被拖过生锈的轨道。真到了发射的那一刻,反而没这么响。

新任伯爵大人的坦诚相待,给了勇者足够的心理准备,不用像身后的那些个小兵,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胸甲里。何况临阵磨枪也并不总是那么糟,河面上漂浮的船只残骸便是证据。

城堡里的四架巨型投石机和一支税警船队,乃是奥古斯特家族富甲一方的保证。全帝国除了皇室,所有路过船只都得交税,这里面也包括了装满东方舶来品的瑞克船队。

瑞克家族扬帆远航,险中求财,奥古斯特家族躺着收钱,坐享其成。两大家族经年累月龌龊不断,最终促成了腓特烈反正,而非是他被押送都城做人质的老爸和妹妹们。

里昂非得这么想不可,否则就要随时望着身后,唯恐被一颗石头飞下来把脑袋砸进肚子里。

新任伯爵留在城堡监督投石机的发射,霍华德和麦克跟他呆在一块儿,很难不认为这也是另外一种监督。

“嘭!”又一艘战船结结实实被击中了船舷,河水哗哗地涌过缺口朝里猛灌。船员在甲板上跑来跑去想要拯救这艘船,第二颗石弹来的恰到好处,落在甲板上又反复弹起来了三次,把一堆人推进了河里,彻底毁掉了战船。

瑞克公爵的舰队来得气势汹汹,如今却被堵在河道中心进退不得,因为河床里全是提前沉底的税警船,以及附近能找到的其他船只。破釜沉舟的主意是海伦娜出的,身为急需证明忠诚的人,腓特烈苦着脸表示了赞同。

你还真是个天才……里昂偷眼去看海伦娜,刚好海伦娜也在看他。勇者与法师经过短暂对视,法师率先别过了脸。

很少有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能被他盯着看而不脸红的。里昂身高五尺有六,一头红火短发,宽肩细腰浓眉大眼。在得到屠龙勇者的封号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留下了一屁股的“光辉战绩”。

然而一场不明不白的死而复生,又成了他最大的自卑。

想想看,好好想想,就凭你以前干的那些烂事,复活?你配吗?!

“大人!”

他猛地从自责中惊醒,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而是左顾右盼。里昂在看有没有人露出怪相,就是那种看到神经病的表情。

这不怪里昂,老管家伊凡早说过,“伍德先生经常自言自语,时不时还装成女人说话。”

一一看过了包括海伦娜在内的人的脸,除了有些莫名其妙之外,他应该没被逮到干出什么离谱的事。

“怎么了?”里昂端起了架子,其实他早看见了,河面上有舢板在往这边漂。

成为上位者的好处就在这里,他可以装傻充愣,别人却没法指出来,或许海伦娜除外。

但无妨,法师再加女人的双重身份,说难听点就是个女巫。海伦娜注定了永远比他更可疑,哪怕他上个月才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勇者假模假式听完了斥候汇报,这才把手举高,身后的号手见状吹响了号角。

不就是收拾几个落汤鸡吗?军团骑兵早在城墙下呆得不耐烦了,一听见号响争先恐后,反到把坐镇指挥的给拉下了。

里昂正要打马跟上,海伦娜叫住了他,女法师手指河面,要他仔细看。身后的城堡是挨着河修的,从城墙下走到河滩五百步都不到,只要稍微留神就能把河里的一切看得清楚明白。

漂过来的舢板足有几十只,可里面压根没有人影。船里装的全是木箱子,莫非很值钱?他很难理解叛党在生死关头还要钱不要命的做法。

他想阻止这场冲锋,等到手举起来才反应过来连号手都冲出去了,他和海伦娜是唯二还呆在城墙下的人。

看见骑兵到了河岸边,城堡里的投石机为了避免误伤停止发射。刮过的凉风,拍打河岸的水花,乃至自己和海伦娜粗重的呼吸。各种各样的声音统统回归,却是越听越让人紧张。

波浪把第一批舢板推上了岸,靠前的骑兵全都围了过去,性子急的早下了马。人人都知道公爵靠跟东方人做贸易发的家,没准这些箱子里也装着宝贝丝绸呢?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一时间河滩人头涌动。骑兵们争先恐后往前挤,没人不想要箱子里的东西。

反正战船又不敢过来,为什么不趁机发一笔横财?这样想的人显然不少。

作为挂名的指挥,里昂心知肚明扫了当兵的兴会有什么下场,可他非得去做不可。见他骑马往前跑,海伦娜也一夹马腹跟上。贵族家庭往往御下甚严,大小姐看不惯这群兵成了一窝蜂的农夫。

里昂想好了几套说辞,从大声吼骂到温言相劝都有,但无论是哪种都没来得及用。

还骑在马上的人寥寥无几,里昂和海伦娜处于相对较高的视角,让他俩能看清舢板里的动静。本以为塞满了货物的木箱子突然动了起来,从船里跳上了岸,像头牛似的一个猛子撞进人堆里。

人人都忙着发财,结果就是把坐骑,长矛,盾牌,乃至佩剑都丢在了后面。赤手空拳的骑兵没办法阻止活过来的木箱,而且这些木箱正在分解变形,长出了头和四肢。诡异的变化吓得大兵喧哗了起来,反应快的转身去拿武器,反应慢或是太靠前的不幸成了第一批牺牲品。

经由木箱变出来的东西竟然长有尖牙利齿,没一会儿河滩便被染上了新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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