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挂星斗,月垂柳梢。

一道身影趴在墙头,簌簌的声音落下,那身影笨拙地在墙边踩了两下,直摸索到踮脚的箩筐,这才敢落脚。那人身量纤瘦,穿着暗色的麻衣,转身三两步跳到地上。爬墙的样子虽笨,落地却灵活轻盈,月色打在她的脸上,赫然是白日归家的魏瑶。

“若非恐高,我这落地姿势,定然能更好看些……”魏瑶想着有一日自己自墙头一跃而下的翩然风姿,又想起刚在骑在墙头那副怂样,叹一口气,沿着暗巷往外走。

今日仙乐坊请了青州有名的花魁,南薰仙子到京都献艺三日。她打听清楚,那仙子已经在京都呆了两日,今晚得空,可以参加仙乐坊的琴艺比试。

如今魏瑶在京都算是琴艺无出其右,但终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总盼着能遇着一次真正的仙乐,开一番眼界。

因着还有半月就是科考,大昭取消了夜禁,如今客栈住店的地方,整日灯火通明。

她路过一家酒馆,就见里面闹哄哄的,像是有人在吵闹。

那声音从窗子里漏出一二,如同天边月轮光华洒落,也只得三分清辉。

“别扯别扯……我只这一件衣服……扯坏了没法儿穿……”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映在墙上,袖口被小二攥住,“你喝了小店的酒,却说没有钱……这般无赖,还要我和气待你?”

“只是些银钱罢了……与我同行的不过去了趟茅厕,我也没走,你急什么……”男人好容易扯开对方的手,劝道。

“都半个时辰了……谁知道是不是跑了……不行,你得给我酒钱……”小二不依不饶。

赶考的学子多半是千里跋涉入京,家中没什么底子的,多半身上没几个盘缠傍身。往年酒馆客栈里的纷争不少,今年也不会例外。

事不关己,魏瑶继续往前走,就听那男人道,“你这小二颇为势力,我那朋友可能是家中急事先行离开罢了,怎么能诬陷人。何况我虽没钱,但我苦读十年,腹中笔墨文采,他日会试张榜,定在榜首之位。这样……我为你这客栈,题诗一首,他日我入阁拜相,你这小店定然客似云来。”

魏瑶脚步一顿,这狂妄劲儿,倒是和陆叔嘴里说的求亲之人,很像。

看一眼天色,还有些时间,她索性脚步一转,踏入客栈中。因着粗布麻衣,身量瘦小,又是男子装扮,众人顾着看热闹,并不多加注意。

“题诗?穷小子还想装清贵……”掌柜的听到动静,披着褂子走出来,“随便写的打油诗,能登得大雅之堂?”他上下打量一眼那欠钱不还的年轻客人,点点头,“倒是个像模像样的读书人,不过这诗要求平仄韵脚,当年我有幸参加大家诗会,就是那年文采出众的状元郎,也是花了一个时辰,苦思冥想才做出一首七言绝句,夺得诗会魁首。”

“他既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书生意气自温润声音中一泻而下,魏瑶抬眼望去,只见是个面容清秀微瘦的年轻男人,神色不卑不亢,严肃中隐隐有些锋芒。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粗布麻衣,脚上的草鞋已经被泥水浸得不成样子,看不出草杆的焦黄颜色。

不是他,魏瑶心中把人划掉。如果真如他说的只有这一身装扮,她那个父亲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点头结亲。何况那有些发黑的草鞋,是次州那样潮湿的地方才会有的鞋子制式。气质对不上,地方对不上。

既然不是这个人,热闹不看也罢。却见掌柜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案板上,“你若能在一炷香内,做出一首七言律诗,不仅酒钱不用给,这锭银子,也是你的……”

话音落下,好事者纷纷看了过来,再无心饮酒。

连魏瑶也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那书生。七言绝句不过四句,如果不论言辞,一炷香勉强做得出。可这七言律诗,足有八句之多,还要平仄押韵,哪里是简单的事。

掌柜这样说,用书生的本事,打压书生。如果对方做不出,不仅要遭受羞辱,考试心性也会有所影响,可见这掌柜,是个蛇打七寸的狠人。

众人只觉得这书生是撞到枪口上,懂些事理的就该鞠躬道歉,或许对方还能给个台阶。不曾想这书生扫了一眼墙壁,快声道,“拿笔来!”

不曾想小二在厨房转了一圈,先拿出来的,竟然是一根线香。

那线香一放,众人暗骂掌柜奸猾。

原本的一炷香大概可以维持两盏茶的时间,可眼前这香,比寻常线香更细几分,插在香炉里颤颤巍巍,一阵微风吹过,都有折的可能。这样一来,一炷香的时间,就变成了一盏茶。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掌柜的接过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口,“书生,你就跪在地上,给我郑重磕头道歉,我就免了你酒钱,放你走……若你坚持,诗句做不出来,我可要拿你去官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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