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开学季,新建的两间教室倾注了每一个陆家村人的心血,每一个人都让自己的孩子在明亮安全的教室里上课,这两间教室现在算是陆家村最安全坚固的建筑了。

张老师如期到来,住到了陆老七的隔壁,当他得知自己住的房子其实是陆老七家的之后,也是不胜感激,并表示自己一定竭尽全力,将每一个陆家村的孩子都给教好。从此之后张老师也就在这两间房屋里生根发芽,结婚生子,并将房子变成了自己的,也成了陆家村第一个外姓人。

开学这一天,陆家村搬出了尘封大半年的锣鼓,整整敲了一天,几乎每一家都送来一串鞭炮,负责放炮的人从早上一直放到了晚上,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那就是要让孩子上学,学知识学文化,然后就能考上技校考上大学,当工人当医生老师当科学家,从此挣脱这黄土的束缚,端上公家的饭碗,再也不要与这农民二字有任何瓜葛。

秋去冬来,又到了窝冬的季节了,今年的雨水特别少,已经入冬许久了,也没有看到一片雪花飘落下来,猖狂的西北风肆无忌惮的怒吼着,世间万物都是避其锋芒,能躲的都躲了,能藏的都藏了,若非必要,谁也不愿与这无情的西北风正面抗衡。

由于有了机井的存在,陆家村所在的大队不仅保住了夏收还保住了秋收,所以他们就能安安心心的窝一个冬天了。

陆家村的大部分人从辣椒上面获得了不少的额外收入,这也遭到了临近几个村子的嫉妒,也让不少没有种的人眼红。但是又能如何,总不能去偷去抢吧,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能待到来年迎头跟上,否则等人家赚到了钱,嫉妒眼红的病怕是治不好了。

陆孝平自从将工队交给陆红军指挥以后,就没有再去工地干活了,每天都是勤勤恳恳的侍弄着地里的每一株庄稼,眼看大冬天的也没有事干,就想再去工队干点活,挣点钱,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却有点不大同意。

“那我总不能窝在家里一个冬天吧?”本来说好的收秋了或者入冬了要完婚的事情,因为打井和父亲住院的原因,就搁置下来了,而且自己心知父亲患有心脏病,所以挣钱的事情,只能靠自己了。

“你想啊,本来这些人是跟着你干活听你的,后来你不带他们了,让红军去带了,你现在再去了,他们要听谁的?”父亲竭力的给儿子解释着。

“当然是听军哥的,我去了也是听军哥的呀。”

“就好比是以前你是老大他是小弟,现在变成你是小弟他是老大了,这个关系怎么处理,意见不一样的时候听谁的。以前跟你一起干活的又怎么去相处?”

陆孝平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节,听到父亲说完之后,也是恍然有悟,自己现在的位置就相当于是交出兵权的将领回去当小兵了,不管自己把自己的位置摆的有多正,放的有多低,都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和睦相处了。

“那算了。”陆孝平想明白之后,背了一个麻袋,从门口面找出铁锹,扛在肩上就要出门。

“你干啥去?”陆老七已经猜到儿子要去干啥,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挖老鼠洞去。”

每年秋天,老鼠就会把地里的玉米和黄豆叼到洞里储存起来,这可是一整个冬天的口粮,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老鼠也是一个勤快的典范。有些老鼠甚至可以堪称劳模,一个洞里就能挖出几十斤的粮食。大家把这些粮食挖出来不是用来吃的,而是淘净晒干之后,用来喂鸡喂鸭喂牲口的。

所以每到冬天,勤快的人们便和勤劳的老鼠展开了一场食物的争夺战,狡兔有三窟,老鼠也是不甘示弱,将老鼠洞挖的是四通八达,布满移魂阵,奈何人类的智慧胜过世界一切物种,更有甚者,也不去判断老鼠储量的是哪一个洞,就是一味的跟随着老鼠洞的走向无情的挖下去,挖到老鼠铲死,挖到粮食带走,挖错了洞就换,虽然听起来很残忍,凭什么要夺走老鼠的口粮。

那老鼠又凭什么去偷窃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呢?

关中农村有句老话叫做,老鼠给猫攒呢,现在的陆孝平,就是这只猫。挖老鼠洞往往会将一大片地挖的是七零八碎,所以大家一般都不愿意别人在自家地里挖老鼠洞。只见陆孝平在自家地里,像一个无情的挖掘机器一样,一铲一铲的挖着,也不管方向对不对,有没有最近爬过的痕迹,就是面无表情的挖着,突然一个黑色的拳头大的老鼠从洞里窜了出来,陆孝平像是突然间灵魂归位一样,举起铁锹一下就将老鼠铲成两半,然后挖个坑,将老鼠埋到地里,继续挖了几下之后,老鼠的粮仓便以出现在眼前。

“真能吃。”陆孝平看着眼前一大堆的黄豆和玉米,不禁赞叹着这是一只勤劳爱吃的老鼠。

趴在地上,将麻袋口按到老鼠洞的最底下,一把一把的将这些粮食刨进麻袋里,还不时的站起身提一提,就这样在忙活了几分钟之后。陆孝平直起身,长呼了一口气,长时间的趴着让肚子窝的难受。

提起麻袋放在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点了一根烟漫无目的的抽着,眼睛直视着前方,看不出有任何的心思和想法。

一根纸烟燃尽,陆孝平向后靠了一下,用双手撑住身体,右手掌摸到几颗圆圆的东西,拿到了放在面前看了看,几颗黄灿灿的豆子在冬天白晃晃的太阳光下越发的金黄。

陆孝平用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黄豆上面的土,脑海里突然窜出一个想法来。嗖的一下从地上窜起来,扛起铁锹,背着麻袋就往家里走,留下一片狼狈的小麦地也不管了。

“做豆腐?”陆老七一脸的疑惑,想不通儿子为什么一进门就喊着要做豆腐,让他给钱要买磨盘。

“对呀,我想好了,工字不出头,生字才出头,所以我要做豆腐卖豆腐去。”陆孝平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娃呀,你知道有句老话咋说的吗?天下行业三大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这卖豆腐呀,是三更睡五更起,干着驴子的活,挣着糊口的钱。”陆老爷子可不愿意孙子干这种苦到头的活。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以前人还连豆腐都吃不起。现在不一样了,人有钱了,再说了,咱们不光卖钱,还可以用黄豆换呀,我觉得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一家人就这样商议了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不然孝平真的就要一整个冬天都要窝在家里了。

说干就干,陆老七和陆孝平父子在后院西北角收拾出一片空地,将磨盘安置好,还特意为煮豆浆的大锅盘了一个巨大的灶台。

一切准备就绪,陆老七本想买个毛驴来拉磨的,但是陆孝平已经等不及了,脱掉自己身上的大棉袄,自己就推了起来。

陆老七见状,也是长叹一声,之后便跟随着儿子的脚步,一勺一勺的添加泡好的黄豆。

母亲则是收拾起一大堆柴火,为煮豆浆的工作做准备。

上阵父子兵,何况是一家人一起上。

陆孝平的第一板豆腐在全家人的努力之下诞生了,光洁靓丽,豆香四溢,馋的陆孝平直接用手掰下来一块塞进嘴里,烫的赶紧用舌头来回的搅动着,就是不舍得吐出来。

陆孝平做豆腐的事情早已在村子里传开了,这一天早上,还没等陆孝平将豆腐放在车上推出去,许多循着香味的人就已经用锅碗瓢盆端着黄豆来过来了。

冬天的蔬菜是匮乏的,农村的冬天就是萝卜和白菜,生活条件好点的人家会时不时的买点豆腐粉条,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伙食了。之前大家手头紧张,能凑合就凑合了,今年不一样了,粮食有了结余,手头上还有点零花钱了,在这枯燥寒冷的冬天,一顿热乎乎的萝卜白菜炖豆腐,可就是过年一般的待遇了。

“哎呀,真香啊。”人群中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大家也都是贪婪的闻着这浓郁的豆腐香气。

“可不是吗,煮豆浆的时候就把人馋的直流口水,硬生生忍住了没来。现在豆腐蒸好了,忍不了了,快快快,平哥,快给我割二斤豆腐。”陆团圆一大早的本来要去上工,但是架不住这豆腐的香味,拐过来就要尝几口。

“馋嘴猫,你还不赶紧去上工,跑这吃什么豆腐呀,再说了,这生豆腐连味都没有,你咋吃?”陆孝平笑呵呵的打趣着陆团圆。

陆团圆也不搭话,跑到陆孝平家的厨房里,端起一个碗,抽出一双筷子,翻出辣椒和醋倒到碗里和了一下,就跑到陆孝平跟前,举起碗展示自己的吃法:“快快快,我等着上工呢。”

“你呀。”陆孝平看到陆团圆着急的模样,也不再逗她切了一斤豆腐放到碗里。

陆团圆就这样风卷残云一般,一眨眼的功夫一斤豆腐就下肚了,用手摸了一下满是辣椒和醋的嘴巴,嘴里哈着气吐出两个字:“好吃”。

此时有几个兄弟也是打陆孝平家路过,看到陆团圆的神情,也是按捺不住好吃的心,学着陆团圆的吃法,一人一碗就这样蹲在陆孝平家门口吃了起来。吃完之后,从兜里摸出钱来压在碗底下,心满意足的去上工了。

陆老七和妻子一边收碗一边收钱,也是乐的合不拢嘴。

就这样,陆孝平第一锅豆腐就在大家的捧场之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卖完了,有些来的晚的只能等到明天了。

从此之后,每天早上陆孝平就会推着车子带上两板豆腐去临近的村子去卖。陆老七两口子就收拾出许许多多的碗筷来,端出一大盆油泼辣子和醋,让赶着上工的人能吃上有味的豆腐,当然这些豆腐都是上锅蒸熟的。后来陆老七更是发挥自己的特长,调制出调料水,制作出更加鲜嫩的豆腐脑,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临近年关,陆孝平家更是忙的不亦乐乎,还请了几个自家人帮忙打理豆腐摊子。

这一天晚上,一家人忙完手里的活,在陆老爷子房间歇息。陆老七拿出存着和家里所有的钱算了起来,一家人安安静静的看着,没有人说话。

“一共三千二百九十五块六,给孝平娶媳妇的钱,够了。”陆老七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向大家宣布着这一个好消息。

“借信用社的钱还了没有?”陆孝平挣到的每一个分钱都交给了父亲,所以家里的帐他从来没有过问过。

“还了。”

一家人在听到还了之后,心里都是非常的激动,这就代表着这么多钱都属于这家人了,再也不用为给孝平结婚去借钱了。

这一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三番五次的挣钱欠钱又挣钱。陆孝平连一天时间都不敢放松,想尽一切办法来挣钱,连带着一家人也跟着一起干活挣钱。繁重的劳动让一家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但是今晚之后,家里的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放松下来,身体的劳累休息就好了,心理上的累唯有家人和攥在手里的钱才能抚慰。

“做完这几天就歇一歇,快过年了,咱们就好好的过个年。”陆老七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已经是疲惫不堪,却是满脸红光。

腊月二十三,小年。

陆老七和妻子将灶上的灶王爷和屋子里贴的财神爷画像揭了下来,在自家院子里点着。跪在地上的陆老七用一根棍子不停的拨动着画像,好让画像能完全燃烧,嘴里还念念有词:“感谢灶王爷灶王奶奶保佑了我们家一整年,你们到天上去了要帮我们家多说点好话,感谢财神爷给我们家赐福,让我们家今年挣够了给孩子娶媳妇的钱。来年你们再来我们家的时候,一定给你们上好香,吃好果子。”

这一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小年饭,简简单单的四样凉菜。油炸花生,凉拌豆腐丝,白菜萝卜丝和一盘猪头肉,算是给过年沾上了荤腥。

陆老七今天也很高兴,拿过放在父亲面前的酒壶,也想喝上一杯。陆孝平直接从父亲手里夺过了酒杯:“医生不让你喝酒,你忘了吗?”

陆老七患有心脏病的事情到现在还瞒着家里人,只有父子两人知道。从医院回来之后陆老七就再也没有喝过酒,但是烟却没有戒掉,每次陆孝平劝父亲戒烟的时候,陆老七都会来一句:“酒都戒了,要是再不让抽烟,老子就不活了。”陆孝平也没办法,只是每次都会给父亲买纸烟抽,不让他抽旱烟。

陆老爷子也不知道缘由,但是却知道戒酒的难受,便笑着对孙子说道:“好娃呀,就让你爸喝一口吧,半年年没喝了,你看你爸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此时陆老七才注意到自己的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分泌出大量的口水来,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你这老汉,别胡说,不喝就不喝。”说完,夹起一片猪头肉扔进嘴里,恶狠狠的咀嚼着,像是要从肉里嚼出酒来。

“那就喝一口,多一滴都不行。”陆孝平也是看父亲身体也没受多大影响,便将手里的酒杯递到了父亲面前。

陆老七看到面前的酒杯,眼睛都直了,抓起酒杯就往嘴里送,一仰头,热酒入喉,一种久违的畅快感袭来。

“啊”陆老七发出一声畅快的赞叹声,还不忘砸吧砸吧嘴,回味着嘴里的残留酒香。

“快吃快吃。”陆老爷子开始招呼大家吃菜。

一家人开始有说有笑的畅聊起来,聊起了这一年的苦辣酸甜,聊到开心的趣事时,大家一起开怀大笑,聊到艰苦难熬的时候,每个人的眼里不自觉的流下泪来。

也许这就是过年的意义,庆祝一年的开心事,赶走一年的烦心事。

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大年,这个流传了数千年的习俗,抚慰着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心。

陆孝平一家人正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谁呀?”陆孝平将筷子上的肉塞进嘴里,站起身来去开门。

“孝平,快开门,是我。”

陆孝平一听是陆红军的声音,赶紧拉开门栓,就看见陆红军一脸着急的在门外跺着脚。

“咋了,大过年的急啥呢?”陆孝平疑惑的问道。

“哎呀,你不知道呀,红义弟兄几个又拉着红英去赌了,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跑去举报了,然后派出所的人就来了。”

陆红英一个冬天跟着工队也是攒了一些钱,临近过年了,没有活了,就在家歇着了。陆老三的几个儿子就拉着陆红英在家打麻将,被人举报过一次,麻将也收了,赌资也收了,只是没有抓人,当面教训了一番之后就没事了。

今天晚上几个人又把陆红英拽到了屋里,陆红英一开始是死活都不不去,奈何架不住人家一顿劝,硬生生被拖走了。

“麻将不是收了吗?”

“哎呀,没打麻将,三爸那几个没脸皮的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种扑克的新打法,三个人合起伙来诓了红英不少钱。”

“那你来找我干啥?我又不认识派出所的。”陆孝平还在疑惑为什么要找自己。

“派出所的让交一千块钱罚款,我凑了半天,还差三百块钱,没敢向我爸要,就想在你这借一点。”陆红军的表情充满了不自在,毕竟借钱的事情总是难为情的,更何况是为了赌博的弟弟。

“哦,那你得跟七爸说了,我挣的钱都在他呢,我去给你叫去。”说完就转过头要去喊父亲。

“唉唉唉,别别别。”陆红军赶紧拉住陆孝平:“还是不要让七爸知道了吧,知道了我爸也就知道了。”

“不让他知道就没钱。”

“啥不让我知道,我都听见了。”陆老七披着棉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数出三百块钱。“七爸啥时候变成长舌妇了?还让你爸知道。先把人弄回来,大过年的,一点不让人省心。”说完将手里的钱递给陆红军。

陆红军接过钱之后,一刻都等不下去了,骑上车子就消失在黑暗中了,他可不想让弟弟在派出所里过这个小年。

交完罚金,陆红英就被放了出来,回家的路上,陆红军一个劲的数落着弟弟。

“我放出来了,红义红强他们咋办?”陆红英还在想着跟自己一起进去的兄弟。

“你以为你是太平洋上的警察啊,你咋管的这么宽呢。你先把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去管别人,辛辛苦苦干了一个冬天,全被人家弟兄三个给诓走了,不知道反省还替人家着想,你咋不上天当菩萨去?”陆红军对着弟弟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那是我输给人家的,咋能是诓我呢?”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瓷锤疙瘩,人家亲兄弟三个,你一个,不诓你诓谁?”陆红军忍不住用手指敲着弟弟的脑袋,恨不得敲开看看里面是脑子还是浆糊。

“哦。”陆红英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一晚上全是自己在输,人家三个咋输,回头也是还回去,只有自己输的钱才是实打实的没了。

“不行,我得找他们说道说道去。”陆红英不想背负上一个瓜皮的称号,转过身就要去派出所找那哥几个理论。

“你快得了吧,那是派出所,你说个辣子你说。赶紧回家,以后少跟他们来往。”陆红军拽着弟弟就往家走。

陆老大和陆老三是亲兄弟,他们下一代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红字,是陆老大给定下来的,说是两家孩子必须用上,以后就当亲兄弟处着。所以说他们在这一代里算是血缘最近的了,谁承想却是自己人坑自己人。

“老爸说的对呀,咱们这一代是越走越远了,都开始给自己兄弟埋坑了呀。”陆红英学着父亲的语气说道。

“还兄弟呢,你忘了大喜几个对七爸做的事了吗?对了,罚款里有三百是问七爸借的,你自己想办法还给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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