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未察觉那汉子与中年文人说了话,还沉浸在有人请客的喜悦中,小厮欢天喜地的上前收走了桌上银子。那汉子说的九英寨已引起众人兴趣,都要求三叔公继续说下去。

见瘟神自行离开,三叔公吁口气如释重负,本不想再继续开这话题,无奈这群死小子不识凶险,不知刚刚只是走运,如一个应对不好,那汉子凶性一发大开杀戒,大伙儿都要倒楣,这群人竟没良心似的,兴致一来,还一个劲儿起哄要他继续说下去,不禁大皱其眉。

众人见三叔公遭遇了刚刚的事不愿意再说,年轻的忍不住对他软磨硬泡起来,而周麻子嘲笑道:「叔公,刚刚那人都走远了,您老不会还在后怕吧?」那汉子一走,周麻子底气又足了起来,却不提他自己刚刚也是噤若寒蝉。

被周麻子这岁数还没自己大的浑人一激,三叔公忍不住微愠道:「你们当真不知死活,没在道上走跳过,不明白这群人的可怕,这些落草为寇的人物就算再如何英雄了得,在寻常人眼里依旧是强盗,他们杀人如麻,取人脑袋只是转瞬功夫的事。方才咱们若应对不得体,他这么一下,给咱们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咱们年也不用过了,一起提早见阎王罢。」众人见他右掌成刀往脖子作势一抹,说得如此可怕,一人强笑道:「这世上还有官府,王法吧?」

三叔公哈哈干笑几声,道:「王法?周麻子刚刚都说天高皇帝远,真有用我经商上路还用得着雇保镳么?这些江湖草寇杀人不眨眼,率性而为,不会理甚么官府王法的,他们自己便是王法。你们要明白寻常百姓莫惹江湖人的道理,咱们走自己的阳关道,他们有自己的独木桥过,这叫两不相干。」周麻子尴尬笑了几声。

一名少年急欲再听多一些,便提议:「那叔公别再提山寨强人的事,刚刚叔公念的顺口溜,我听来六大恶人,九英寨,十二属相都非善类,叔公可以再说说其他江湖人物。」众人轰然称善,赞这法子极好,也不等三叔公反对,又给他添酒加菜,弄得他最后不想说也得说下去。

三叔公看着眼前这张桌子,小菜佳肴流水价似送将上来,碟皿并叠得都要满出桌子去了,自己酒也喝了,菜也吃,那也没办法,只好再说几个听过的武林人物将就应付着。他不经意看向窗边那中年文人,那汉子出门前不晓得与他说了甚么,便惊慌失色的走出店去。三叔公可不像店里这群没离开村子范围十里过的土包子,明白这看来斯文的中年人只怕也是江湖道上的人物。

那中年文人饮酒赏雪,毫不理会店里吵闹,三叔公强逼自己不去看他,思索半晌,说道:「我刚刚所说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传奇,其中最精采者,莫过于刀剑指掌,中原四绝顶。」他想四绝顶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甚么也不可能光临这穷乡僻壤的乡间酒肆。只说精彩不说厉害,算是留了个小心机,免得到时得罪了哪位而不知。

三叔公道:「首要说,剑绝何逍然,人称『一剑镇九州』。和刀绝,『一刀横江』唐靳合称『北剑神,南天刀』。」三叔公稀哩乎鲁说了一串江湖浑号,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听得脑中一片糊涂,甚么一剑镇九州、一刀横江,又是剑神,又是天刀,其中谁到底是谁,脑中一时打结理不清楚。

一名少年疑惑道:「怎么这群江湖中人的名号都要这么复杂,动不动就这么稀哩乎鲁一长串的?」

三叔公哈哈一笑,捻了捻嘴边白须,道:「有言道,江湖在走,浑号要有,再长的外号都有,就连皇帝老子也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关老爷的封号就更多了,这江湖上有些斤两的高手,有一、两个外号也不奇怪。只不过要有真才实学,能获江湖同道一致认同,那才叫人心服口服。那些个自己起的多是自夸,通常就不是那么名副其实。」

有人便忍不住问道:「北剑神,南天刀,这可是吹上天了,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难不成都是一个一个得到他们认可,莫不是自吹自擂来着?」

三叔公「嘿」的一声,道:「这二人都是武林拔尖的人物,在刀剑的领域里,到他们二人境界,就算称第二,也无人敢跳出来说自己是第一,天大的名号都当得起。能令武林之中个个心悦诚服,没有异议,大丈夫至此方称英雄啊!」三叔公自己说至此,也是一阵悠然神往,同桌三名少年跟着肃然起敬。

三叔公又道:「何逍然年轻时曾在北方,手持一柄长剑与群雄争锋,河朔一带的悍匪几乎被他孤身一人歼灭殆尽,名声响遍大江南北,自然吸引了无数高手向他挑战。他面对众多高手挑战,一战成名,『一剑镇九州』之名不胫而走,中年之后,剑法渐入神境,人人便开始也称他剑神。」

同桌一名少年双手支颐,楞楞说道:「剑神,剑神,我这辈子可连剑也没握过,只拿过劈柴的柴刀、下田的锄头。」恍然间眼神已飘向窗外,向往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有一柄长剑,舞剑向天抒怀。他身旁另一名少年忍不住笑着推了他一下,他手肘失去支撑,脸颊「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二人顿时笑着闹作一团,众人直笑得打跌。

不理同桌少年嬉笑打闹,三叔公道:「这名天刀唐靳,我想在座可能有人听过,他就是在江南一带常帮着官府讨伐贼匪的唐大刀。」三叔公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私语声此起彼落:「原来是他,我以为他就叫唐大刀,想不到这不是他原本的名字。」江南一带的百姓向来只知帮官府讨贼,替百姓解难的唐大刀,殊不知他在武林中是使刀的第一把交椅,在江湖上有着非凡的影响力。

三叔公道:「唐大刀为人豪爽,急公好义,我们江南一带的百姓大都受过他的恩惠,殊不知他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听闻他曾救过当今圣上,受封为『天下第一刀』。他之所以和何逍然合称『北神剑南天刀』,始自两人三年一约的比武。」

「华山之巅三年约,刀剑一决天下闻!」三叔公越说越起劲,酒酣耳热后已忘了先前之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碗碟颤动,豪气干云地望着周遭被他吓了一跳的乡亲,仿佛自己就曾置身于华山之巅,亲眼见过当世两大高手对决。

「那…这二人可曾分出胜负?」邻桌一人替众人道出了心中疑惑。

三叔公瞬间又回复成原来的乡下老人,略显尴尬,毕竟他也只是自别人口中听闻,人也没真的到过华山,便道:「华山刀剑决虽是武林逸事,可也没听说过真有人敢到场观战。不过这两人从年轻时便有三年之约,直到如今仍持续着,想来是未分胜负。」

三叔公想转移话题来化解尴尬,立即又道:「指绝,人称『乾坤一指定』柳道通,据说此人指上功夫当世无双,号称没有他双指夹不住的兵刃。」

「那岂不是两指定…」有人忍着笑小声地说了出来。

三叔公皱眉道:「胡来胡来,武林人士对自身的武功修为向来看重,一个人的名号等于一个人的名声,这般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三叔公疾言厉色地纠正他,不厌其烦地劝诫,当真怕这些人到外头胡说,遭惹麻烦上身。杂货郎此时注意到窗边的黑衣文人听闻「乾坤一指定」时,肩头动了一动。

那人吐了吐舌头也不如何在乎。三叔公不再理他,道「柳道通行踪飘忽不定,鲜少有人知道他的事迹,听闻曾在朝堂上当过官,后来挂冠而去。既然名列四绝,号称一指定乾坤,一定有过人的本领。」店里众人不由得查看起自己双手的指头,都不太明白用手指如何伤人,除非是插眼掐喉,不过这已是街头泼皮打架,下三滥的行径,如何像是武林高手所为?这一指定乾坤该如何定法,三叔公没说,大伙儿也不清楚。

三叔公道:「掌绝人称天下第一掌,『云舞八佾』宁中祈,此人掌法天下无匹,也被人称作儒侠。在东海沿岸杀遍海盗,嫉恶如仇,长江入口附近百姓受了他的恩惠,对他简直敬若神明。六大恶人其中一人与他是死敌。六大恶人中排在第三的『浪里蛟』游湛,便是东海一带的海盗头子,除武功不凡外,又擅长水里功夫。水里来,水里去,官府水战都拿他没办法。而宁中祈常在东海一带出没,两人交手多次,危急时刻游湛总是靠着高深莫测的水里功夫逃脱。宁中祈水性没游湛佳,几次都让他逃到水中就拿对方没辙了,因此他对这条浪里蛟可说是恨得牙痒痒的。」众人刚刚便在那已离开的汉子话中提到「浪里蛟」游湛的名字,经三叔公一解说至此才明白他是何方神圣。

三叔公说得口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身旁的少年连忙替他酒杯满上。他酒劲一上来,越说越发兴起,早忘了刚刚才说不提强盗恶人,便继续说:「既然都提到六大恶人的人物,那我索性便接着说。」众人连声叫好。

三叔公道:「六大恶人,顾名思义,这六人在江湖上是穷凶极恶之徒。首恶冷言,此人武功盖世,原先是武林一个大帮派的少帮主,好像在江南是叫『五湖帮』,如今已经解散。十几年前这帮派在江南威名远播,声势如日中天,冷言却不知得了甚么失心疯,在自己的婚宴上屠尽来替自己祝贺的宾客,连新娘子也未能幸免。事后冷言人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烂摊子让五湖帮承受,因此得罪了武林各大门派,那场婚宴来祝贺的嘉宾大多都是各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惨死在冷言手下,可见此人武功手段。然而这件事背负了武林百条人命,也无法善了,在找不到冷言的情况下,当时的帮主,冷言的老父代子受罪,举剑自戕,此事也成为武林一桩无头悬案。据说他在婚宴上犯案后,幸存的家丁看见他满手鲜血站在大厅中,冷言也因此得了『血手人屠』这个称号。」

相比四绝顶的豪气干云,六大恶人的形象显然血腥了许多。听了冷言的事迹,众人都憋住了气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一夜血手屠尽百人,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刽子手,大过年的听到这个也太刺激了些。

三叔公道:「六恶人之二,如跑过衙门的,必看过他的海捕公文,是个采花大盗,江湖人称『摘花太岁』封不规。这个败类,只听他浑号便知坏了不知多少良家妇女的名节。这种人最为武林中人不齿,偏生他武功奇高,官府和一些武林人士都曾合力围捕过他,最后都让他逃脱了。听说此人是西域魔教中的人物。」众人不禁咋舌,齐声道:「有这般厉害?」

三叔公一阵感慨:「这种人留在世上是祸害,偏生没人奈何得了他,只好等老天收他了。世道无常,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大家还是顾好自己要紧。」众人都是善良百姓,想到世上有人深受其害,心里纵然不舒坦却只能默默点头。

「这六恶之四,是辽东巨盗,人称『恶龙』薛进,与六恶之五『逍云鞭王』凌霄狼狈为奸,在东北建立了恶龙帮,专门对过路商人行抢,在当地杀人放火,为祸甚巨,听说近来已惊动了朝廷。」三叔公四处行商,哪里有生意机会便会往哪儿去,对这类抢劫行商人的大盗特别留意,他虽足迹未到过东北那样远过,恶龙帮的恶名却也是闻名已久,只祈求别哪日给自己撞上了。

果然听见抢劫行商人,便有人笑着说道:「叔公您老别哪日不幸给遇上了…」三叔公急忙「呸呸呸」骂道:「你们这群鸟厮,快过年了别触我霉头!」众人哄然大笑,三叔公却是笑不出来。

三叔公一个不高兴,有些赌气不想说下去,一群年轻人连哄带骗,才让他开金口继续说:「六恶之末是个獐头鼠目之辈,说来好笑,他的外号就叫『飞鼠』,名字叫张朝发。武功可能没前述几人那般惊天动地,但他轻身功夫却是鬼神莫测。你们要说高来高去的高手,此人便是了。此人也是官府背有案底,专作没本钱的勾当,专门向富有大户人家下手,传闻他曾从盐城沿路至襄阳,一夜连盗十户,一时闹得风风雨雨。总之他是有钱人的克星,有他在,有钱人晚上都睡不安稳。不过听说他也曾被官府捕获落网,只是在牢里没关上一日,人就给逃脱了。还在牢里留下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地板太硬,睡不安稳,伙食太差,食不饱肚,留居无用,吾身去也。牢房现场都没被破坏过的迹象,当日也无人劫狱,甚至连牢房还是锁得好好的,没人想通他是如何脱身。所以有人便道张朝发那次失风被捕,是故意失手,只是想嘲讽官府无用。」

张朝发姓名刚刚离开那汉子也曾提过,这飞贼的能耐直听得众人惊叹连连,又觉有趣。千里马不过日行千里,盐城到襄阳两千多余里,此人居然一夜能至,被捕抓进牢房尚且能够自行脱身,还留言嘲笑官府,不是有意为之还真没人相信。

不过也有人幸灾乐祸:「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多是为富不仁之辈,被盯上是活该,有钱人仗势欺人,我看这飞鼠是义鼠啊!」大家都是普通百姓,手头多不宽裕,只能求得温饱,有些人甚至吃过有钱人的亏,便对那些财主员外看不顺眼。

这一知半解的言论听了三叔公不禁失笑,道:「张朝发下手向来不分对象,有几个损失的豪门大户都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话不能这样说的。」众人哗然。

三叔公道:「五大神僧,指的便是普陀山上不肯去观音院的妙音大师,五台山显通寺的智能大师,峨嵋山金顶的普贤禅师,嵩山少林寺的方严大师以及九华山化城寺的了尘大师。这些大师武功高强,慈悲为怀,虽不是深山隐居,不过寺院深居简出,我们一般人想拜见一面恐怕也是求不得。」

邻桌一名年纪与三叔公相当的老人道:「我曾上过普陀山上礼佛,有幸见过妙音大师一面,他年纪没有七十也有六十,没想到也是武林中的高手。」三叔公感叹老人有幸能见过传闻中的绝世高手一面,自己听了那么多却是无缘得见一位。

突然有人道:「不过说起会武功的和尚,一般人通常都会想到少林寺,怎么连其他的寺院和尚也会武功?」三叔公一时语拙,回答不了这问题,只好回道:「云游的行脚僧在路上肯定要自保的,会点武艺也不奇怪,谁规定只有少林寺的僧人会武功?但武功代表不了修为,名声不及品德重要。五位神僧的品德必是很高的,修行之地代表了我中原佛门圣地,受武林人士们敬仰也是想当然耳。」乍听之下颇像是那么一回事,众人似懂非懂也就权当是三叔公所说那回事。

有个汉子不悦道:「大过年的别老说和尚沾惹晦气,说些别的吧。」乡下之人闲暇之余都会赌个几把,对碰见尼姑、和尚会沾染晦气影响赌运之说深信不疑,向来是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提起,连忙要叔公转过话题别再提。

这些事三叔公原本来就是从他雇用的武师保镳那道听涂说,所知甚浅,拿来说说嘴还行,他本就不是武林中人,根本无法详细解说,要他直接带过,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还怕有人问多了答不出。

那汉子挤眉弄眼对三叔公说道:「江湖中有英雄豪杰,自然也有武功高强的美貌侠女,那十蝶盟和万花榜又是怎生回事?这肯定与女人有关是吧?」此时酒肆中只有刚从内堂出来的店家老板娘是女人,一说起美人,在场的一群臭男子顿时精神都上来了。

三叔公哈哈一笑,道:「你们这群兔崽子,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想听这个。不过也难怪,孔夫子曰食色性也。饱暖思淫欲,这是人之本性。」这群年轻人的心思他实在太清楚了,毕竟自己也年轻过一回,不过他却忽略了食色性也并非孔子所说。

接着三叔公突然板起面孔,正色说道:「我先声明,这些话我们自个儿在家里说说听听便罢,你们可别痴心妄想真的去打听接近人家,这些江湖侠女一根手指便够你们受的。」一名少年笑道:「叔公您忒也多想,咱们连村子也走出不去,是要痴心妄想甚么?」

三叔公一想也没错,这些人将来多半是在故乡娶妻生子,庸庸碌碌过完一生,恐怕也没机会外出一展视野,便说道:「这十蝶盟被江湖人称为脂粉乡,盟里都是性格豪放的女子,嗯…我想你们自己都懂,传闻男人只要进到十蝶盟里,就再也出不来了。武林中人似乎也是不太爱提起这地方。」三叔公虽然说了,却又好似甚么都没说,在场除了老板娘都是男子,竟都心领神会开始浮想联翩,当真是心痒难搔,盼着三叔公能多说一些。

一名少年红着脸道:「十蝶盟难不成是风月场所?」一群大男人光在脑中想像便已血脉贲张,顿时群情亢奋不已。老板娘靠在柜台旁满脸的鄙夷不屑,讪笑望着这群臭男人。

三叔公笑着啐道:「差不多是那样,大家明白就好,我也没见识过,不太了解,都是听认识的武师说的。」他一张老脸居然微微发红。不过众人都不相信叔公不太了解,他肯定是细细向武师问过,这时是倚老卖老,放不下面子多说。

众人又磨了三叔公一会儿,他光是饮酒不再多说。众人燃起的一把火像是被当头浇了冷水似大失所望,只好问道:「那万花榜又是怎生回事?」

三叔公已喝得有些微醺,摇头晃脑说道:「江湖上有个叫做万华楼的所在,楼主百砚生平生最爱美人,但他爱得是美人的形,喜得是美人的色,却不贪美人的情爱。他曾立志要评尽天下美人,在楼中挂有万花榜,榜上记录了形形色色的江湖奇女子,榜上有名的个个都是独一无二的绝世美女。」众男一听绝世美女,精神顿时大振。

三叔公道:「百砚生每三年一更榜上排名,万花榜纪录了当今武林百位美人,能排在前十的都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他认为最美的三名称为三鼎甲。」他身旁少年奇道:「鼎甲?那有没有鼎乙、鼎丙、鼎丁?」

三叔公笑骂:「小孩子没见识,你听过科举没有?三鼎甲指的便是状元、榜眼、探花。」那少年才恍然大悟。另名少年道:「那往下的不就是解元、秀才?」三叔公捻着胡子微笑,大拇指一翘,道:「孺子可教。万花三鼎甲便是美人中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三叔公又道:「只是我回乡前听到的消息,今年万花榜方更新排名,有五位美人不分轩轾,百砚生竟是破例排了五鼎甲。」众人都十分好奇,问道:「却是哪五甲?」

「当今武林新出炉的前五甲美人,便是来自圣清道人称『玉竹丹枫』的云绯竹,出身西域魔教的圣女秦玥儿,秋水阁的少阁主黛青眉,以及一名来历不名的女子沈轻羽。」三叔公讲完便打住,在场众人以为他又卖关子了。

同桌的少年们忍不住催促着三叔公继续讲:「三叔公,接着继续说啊。您老说五鼎甲,算起来怎么只有四个人?」三叔公笑道:「我开始反应也与你们一般,这第五人据说连百砚生也不知该不该将他评进榜内。」众人奇道:「愿闻其详!」

三叔公道:「传闻近年来江湖上出现一名少年刀客,刀法高超,身手不凡,名叫濮阳阿南,据闻他一张脸生得艳若桃李,俊俏非常,却丝毫没半点脂粉气,一身英气玉树临风,穿着男装雌雄莫辨,竟是无人知晓他是男是女。所以百砚生才十分苦恼,不知该不该将此人也评入榜中。不过既然是五甲,那自然便是排进去了。」

周麻子讪笑道:「原来是生得像兔儿似的相公,要知道他是男是女这有何难,找个人去问问他本人不就得了。」三叔公白他一眼,道:「你以为没人这么干过么?听说去问过的人,全是直着去,横着回来,从此没人再敢问他这个问题。」周麻子吐舌道:「好厉害。」

众人听得有趣,连要三叔公再多说一些。三叔公终究年老气衰,此时早有些倦了,加上喝了不少酒,眼皮不住的往下掉,便道:「我又没收你们钱,你们还真当我是天桥下说书的么?就算是说书先生也有等待下回分解的时候,我看下回再说吧。」

众人还听不过瘾,一听可不依了,纷纷吵着要三叔公多说些万花榜上的美人助兴。三叔公不堪其扰,说道:「我开头都声明说我这是听来的了,所知有限,连说给我听的武师可能都没见过这些人,还是你们想让我直接编故事给你们听,那我还真变成说书的了。」

众人不依不饶,觉得三叔公既然吃了酒菜非要他再多吐一些出来。只是三叔公真是所知有限,万花榜上他也只听过新晋五甲,此时胸中真的已经没料,要他再多说也不可能了。

正当店里吵闹不休,一直在一旁柜台静静听着的老板娘,单手托腮靠在柜台上,语气幽幽道:「这甚么榜的美人是能有多了不起,我瞧杭州飘香院的红牌顶多也不过如此罢了。美人甚么的,说到底你们连个屁影子也没见着,只是说出个名字也能吵成这样。想老娘我在二十年前也是个远近驰名的大美人,不如就看看我得了吧。」

众人安静回头望了老板娘一眼,杂货郎也忍不住擡头一瞧。见她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材丰腴,徐娘半老,嘴角一粒风骚痣别有风韵,想来年轻时真的是一名美人。只不过小村里街访邻居大都互相熟识,老板娘这番话立时惹来底下这群不解风情的男人一阵讪笑。

老板娘被笑得恼羞成怒,面红耳赤啧了一口,道:「一群没眼光的!」腰一扭,气呼呼地转身走进后堂去了。众人大笑一阵后,一名汉子道:「其实老板娘也没说错,万花榜的绝世美女如何美法,就算叔公吹破了牛皮,我们到底连个影也见不着,只能坐在这儿听听这些侠女的芳名闻个香罢了,钱囊里真有钱,还不如去捧飘香院头牌的场。」

「不过云绯竹、秦玥儿、黛青眉甚么的,名字起得文诌诌,一听起来就特别雅致,的确和飘香院里的红牌清倌人挺像的。差别不过一个你有钱就见得到,这甚么榜的你花钱也见不着。」一人说完,众人立即认同,哄堂大笑,只有三叔公连说:「胡闹!胡闹!」

一群大男人齐聚一堂时,聊起女人话题难免逐渐歪偏,三叔公连忙制止:「你们怎能将这些江湖奇女子和青楼的姑娘相提并论,被人听见小心惹来杀身之祸!」但男人间的话匣子一旦打开怎能停得下来,越说越是糟糕,开始有些不堪入耳,竟有人当场交流起出入勾栏的心得。杂货郎在一旁有些听不下去,正准备付钱走人时,眼角余光瞥见那黑衣文人站起身来。

「一群道听涂说之辈,未免贻笑大方。」这句话虽轻,却清楚落在店里众人耳中。众人回头寻找发话之人,才发现一人身着黑色薄衣,站在正门口迎着风头,外头冷风吹得他一身衣带飘袂,在天冷时分显得异常诡谲。

三叔公见此人仪表不凡,外头天寒地冻竟只着一袭薄衣,明白他先前猜想没错,必是遇见了云游江湖的奇人,即刻起身拱手道:「这位先生,方才老朽一知半解论江湖事,实属妄言,如有得罪,望请海涵。」叔公早已认定此人必是武林中人,定是刚才自己说错了甚么惹恼了他。想起相熟的武师对自己的警告,加上刚刚的前车之鉴,此时虽然外头冰天雪地,背后兀自出了一身冷汗。

众人不解三叔公为何对此人毕恭毕敬,却见黑衣文人点了点头,道:「你不知情便罢,将武林人士全混作一谈,岂非沦为道听涂说之辈?六恶、十蝶盟和十二属相之辈俱是插标卖首,荒淫败俗之流,早晚恶贯满盈,正人君子洁身自好,岂能近之?区区万花榜也妄想评尽世间美人,当真可笑至极!这等不入流、上不了台面的人物,吾辈尚且不屑与之为伍,正派中人焉可齐名而论!」

三叔公冷汗直流,此时他更加坚信自己是遇上了浪迹江湖的武林人物。虽然此人一身斯文的文人打扮,看似弱不禁风,但据他所知,江湖中人形形色色,小至贩夫走卒,甚至一个路边平凡的脚夫、乞丐和小姑娘都有可能是隐藏的武林高手,更不要说眼前此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气。

三叔公连忙致歉:「先生教训的是,老朽也只是从相熟的武师那儿听来转述,哪里说错还要请先生指教。」三叔公这般战战兢兢的态度,将酒肆内一干人都给吓坏了,望着黑衣文人,猜不透此人是何方神圣,又不敢出声相询,店内一片死寂,只有门外冷风飕飕的呼啸声。

那黑衣文人正色道:「武林中正派人士,必不与强盗宵小、邪淫奇巧结交。江湖上好事之徒作这恼人的顺口溜,为了凑数硬将正派与邪魔歪道混为一谈,不知情者当真以为武林中人俱是如此不堪,若不以正视听岂不糟糕?」

三叔公直觉此人十分自负,短短一席话将六恶人、九英寨、十蝶盟、十二属相等都给骂进去了,显然十分看不起这些人,看来他自己必是很了不起的人物才说得出这般话,心里不断琢磨这人究竟是谁。此刻心里已是慌张无措,不过归乡在酒肆和晚辈聊天说地,无意间竟可能得罪了一名武林高手。心中正盘算要如何善了时,却听那文人叹道:「与尔等这等村夫愚妇多说,无异于对牛弹琴,也该是时候告辞。今日之事,便给忘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那文人从怀中摸出一碇碎银,扣在拇指和食指间,只听「嗤」的一声疾响,「啵」的一声,众人循声看去,这碇碎银竟打在柜台旁的柱子上,平整的嵌在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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