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总是炎炎,尤其在学生开学的时候。路边的树木保持一种静默的状态,愈发显得沉重,非要把人的行动止住才肯罢休。蝉鸣从四面八方袭来,是无论如何找都找不到来处的声音,像是记忆,存在于另一个时空。校园里人挤着人,白色的短袖被汗水浸湿,粘在后背,粘在胸膛,夏天就这样靠近,什么招呼都没有,可谁都知道它来了,不欢迎都不行。
张望作为大二的学长,——其实是有一点经验的新生,算不得什么成就,甚至根本没有成就可言——帮着大一的学弟学妹搬运行李,一层台阶一层台阶爬着,拖得行李袋上满是灰尘,累积着无数人的脚印。张望喘息粗气,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为着一张证书,所谓的加学分的证明。可如果真要细细说来,他到底是有几分真心的。人在有些时候很难拒绝合理的请求。
中午是最真切的夏天,每个人都能看得清炎热的面目。张望坐在桌子前,吃着学校免费发放的盒饭,几道耳熟能详却事后叫不上名字的菜,黏在一起的米饭,混着冷掉的温度,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尝不出有什么味道。
更加说不清原因的,是张望不知为何要去加童灵语好友。张望果真是喜欢童灵语的。
喜欢总是没有原因,它甚至把人变得胆大,不断给人勇气去靠近,去说话,哪怕羞红了脸,哪怕言语不再表达内心的想法,哪怕上句与下一句不搭,喜欢还是让一个人把话兜兜转转之后,依然有最清楚的表达:我喜欢你。
张望把这句话说出来,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可一个月究竟有多久呢?张望完全没有概念,童灵语当然也没有,两个人的话语间满是童稚,心里话是说不完的。这件事情分享着的时候,又想着去分享另一件事情,比如喜欢的音乐,喜欢的作者,喜欢的文字,两人全都一一交换,是不留余地的。如果不是那场婚礼,或许两个人能把这种状态永远演绎下去,喜欢到底带有一些目的。
国庆节放假,张望需要回家参加表哥的婚礼。但凡是走过很长一段路的情侣,总有心里话要在这样的场面上说,获奖感言似的。台上的人站得很远,毕竟出门求学的人的生活是很难有家人参与其中的,只剩下一个清晰的时间。时间里的所有故事张望一概不知,这样的时间足足十年。如果不是血缘在这,张望并不觉得他是在参加亲人的婚礼。
终归缘分使然,张望到底被十年的概念绊住,是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了。他想着,或许他也有个十年,这十年里,他喜欢童灵语,喜欢到发疯,梦里都要喊着她的名字。张望甚至以为站在台上的其实就是他和童灵语。如果她今天真的在场,他会把她带到台上。不,他会让她在台下等着,他要带着手捧花找她。张望已经不能在酒席上继续安心地吃下去,他站起身来:哪里还有饮料!
国庆过后,其实是在假期尾声,毕竟所有的假期都是提前结束的,为的是迎接下一个阶段。张望来到童灵语的宿舍楼前,那根头绳是童灵语亲自为他带上的,甚至没有什么爱的宣言,两人都心照不宣,在一起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分手之后,童灵语送给张望的那根头绳被放在一个铁盒子里。张望靠着这样的方式来阻绝事物对思念所起的作用:不可以不珍惜头绳,即爱的证明,却可以不珍惜铁盒子。很长的时间里,张望都不再接触那根粉红色的头绳,是明知在那里而不敢为的,这样以后,可能是出于习惯,也可能是因为遗忘,那根头绳永远被锁在盒子里,再没有接触过应有的温度,终于是粉身碎骨。
张望的手机相册里有一张他拍过的照片,在一节专业课上,他的手腕上带着那根头绳,是用另一只手拍下来的,张望只发给过童灵语。童灵语同样把这张照片呈现在自己的动态里面,不需要加以文字说明的,却是难掩其中的意思,说到底是公开的爱,可惜并没有人知道图片的主人是谁。不加说明的图片只有无端的猜测,或许会有少许的祝福。张望全不知道,他在拍下那张照片后,便将外套的袖子撸下来,并把纽扣扣上,他用右手轻轻按着手腕,是不打算松手的意思。
其实那节课上,郭一风是看到张望在拍照的,不过他没有往心里去,一个动作所能带给他的疑惑并不具有时效性,是转身说句话就会忘记的。郭一风有问过张望在做什么,得到的却是没做什么的回答,一个不想深根究底,另一个不想全盘托出,于是问题便失去它全部的意义,张望和郭一风甚至不会记得他们有在这天说过话,更不会记得是哪一天,哪一节课,不会记得是上午还是下午,哪怕是张望本人,记得的也只有那张图片而已,他甚至已经忘记他把图片发给童灵语时说过什么情话,又或者什么话都没有说,非要让对方猜自己的心思,是情侣之间的游戏,更是热情的消耗方式。
事实上,张望已经对很多温情淡忘,能记得的只有几个瞬间,几件物品,有时甚至连对方的样子都模糊,他说想念,是不加宾语的,他不知道应该加谁,于是他只记得他自己。
天色慢慢暗了,一层层遮住光影,匿去所有的云,所有的鸟群,星星出来了,月亮跟在身后,像个母亲,宿舍楼的灯都亮了起来,偶尔几声名字飘在空气里,总是动听,却没有回应。张望拉上蓝色的窗帘,将夜色挡在门外,留住白天的痕迹。宿舍的床铺又发出吱呀的晃动声,椅子在地面上被移动来移动去,一阵安静后接着一阵谩骂声,同样没有回应。
张望打开手机,林曼开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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