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达手拿着高粱杆,跟在长长的送葬队伍里。路上的积雪还没化完就结成了冰,走上去咔嚓咔嚓地响着。路两边的地里仍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鞭炮声、唢呐声和人们的哭泣声在空旷的田野里飘荡。埋葬贾老四的地方在一片雪地里,由远远看去的一个黑点,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土堆,土堆旁边即是他的墓穴,里面已经砌上了一圈灰砖。

人们把两根粗麻绳绑在棺材的两头,然后用两根木棍穿在过麻绳,四个人把木棍扛到肩上,把棺材从板车上抬了下来,轻轻地放进了墓穴。送葬的人们都单膝跪了下来,也没有人再哭泣,似乎都已经接受了贾老四离开的现实。

棺材放入墓穴后,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坟地,只有贾锁、贾锁的两个叔叔、两个姑父以及刘文武、卢克有几个人留了下来。他们用灰砖给墓穴砌上一个圆形的顶,棺材便再也看不到了。之后,他们拿起铁锨开始往墓穴里堆土。刚刚堆平到地面就停了下来,坐在没有用完的砖头上聊天。

卢达、刘光、柳旭都围在贾锁身后,贾锁勾着头坐在一个砖头上一声不吭,旁边放着他一路扛过来的“幡杆”。旁边的父亲卢克有叹了一口气,说人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死了都要躺在这个小黑屋里,什么也不知道了。刘文武瞅了瞅旁边的贾锁,说他爸是个没福的人,被罚了那么多钱,就想着生个闺女老了伺候自己,可儿子、闺女还没长大,自己反而没了,真是天不遂人愿,生死难料。卢克有说,活着时候就得想开点,该吃吃,该喝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高兴一天是一天。等自己哪天死了,让卢达随便找块地方,挖个坑儿就地埋了,或者剁吧剁吧喂狗都行。

大家听了一阵哄笑,让卢达记住卢克有讲的话,将来得准备一把把锋利的刀,他爸的骨头可不好剁。刘文武站起来拍了拍贾锁的肩膀,让他不要太伤心,说人活着一是为口气,二是要有盼头,一代总比一代强。卢达听着大人们的聊天,想到了那年他和贾锁一起埋在土里的那只小鸟,以及被老黑砸死埋在沟里的小灰狗豆豆。他望向远处白茫茫的大地,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惆怅。

新年过后,家里小卖铺的生意变得很差,货架上的商品似乎比去年少了很多,有时候一整天也见不到几个买东西的人,门口原来进货的三轮车也不见了。范小强经常过来,提醒要按期付利息。父母几乎每隔几天都要吵上一架,吵完之后,卢克有白天去就跑去茶馆里打麻将,晚上也见不着人影,喻萱则坐在门口看着街面一言不发。

一天晚上,喻萱站在柜台里,让卢达帮着撑装白糖的塑料袋子,卢达惦记着看《还珠格格》,于是说让他爸回来撑。喻萱突然发了怒,把装了半袋白糖的袋子从卢达手里夺过来,扔到柜台外面,大声咒骂自己的丈夫什么都指望不上。

卢达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到母亲眼里的凶光慢慢黯淡了下来。她看着门外,指着黑黢黢、空荡荡的街道问:“他在那儿干什么?”

卢达诧异地看向门外,跟母亲说外面没人。

“就在那电线杆下面。”喻萱的语气很肯定,但眼神里却有些恍惚。卢达还是没看到人,于是又走到门外找了一圈,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回屋的时候,发现母亲坐在柜台后的凳子上开始发呆。卢达走到柜台前,开始用手把掉地上的半袋白糖小心翼翼地捧到一个盘子里,他怀疑母亲刚才出现了幻觉。

正在这时候,卢克有走进家门,看到喻萱呆坐在柜台上,又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白糖,说:“又发神经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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