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想起是奴隶死斗场出了岔子,死斗场上层的赌场跟着遭殃,出口被锁死,所有人不得出门。自己和这位偶遇的女子几乎赌了一夜,女子又喝醉了,就把她带回防风氏在轵邑郊区的这处宅院。

他又看看铺在地上的席子,想起自己原本是睡在地上的,为什么在半夜稀里糊涂地睡到了榻上?他是神族,灵力也不算低,自然能看出女子的容貌是假的,但万万没想到她就是当今王后辰荣馨悦啊!

坐地上发了半天呆,待脑子清醒一点,看窗外已经蒙蒙亮,峥开始琢磨是悄悄把王后送回辰荣府,还是自己一走了之。想来想去,觉得送回辰荣府会惊动旁人,不如就此别过。如此丑事,料王后跟他一样,都不敢声张。

为了自保,他偷走馨悦荷包里一枚雕着凤凰花的灰白色玉牌。他并不知这玉牌是作何用途,只觉用料上乘,雕工精细,应该是一件重要东西。

然后就直接跃出院墙逃走了。至于王后醒来后如何出这个院子,如何跟看门的人族老奴解释,他已无暇顾及,保命要紧。

耳房住的老叟出门如厕,寒气很重,他哆哆嗦嗦一路小跑,迷迷糊糊似乎看见一个黑影,从廊下奔出,跃出墙外。揉揉眼睛再看,什么都没有。他想了想,还是走向后进院落查看,刚走到槭树下,突如其来一记重击,扑地而死。

馨悦的贴身婢女兼护卫小煊从槭树跃下,施灵力在地上指了指,马上出现一个挖好的长条坑,小煊一脚把老叟踢入坑中,浮土自动把他掩埋。小煊又在盖土上来回走了几步,青草蔓藤瞬间复活,完全看不出来刚刚埋过一个人。

小煊穿廊入室,扶着馨悦出来,跃出围墙,召来坐骑,在天亮之前悄悄回到辰荣府。

空寂无人的防风氏轵邑别院,迎来一个新的早晨,微风拂过,大槭树抖了几抖。

辰荣山上,东方既白,潇潇踩着湿漉漉的晨草,臂上搭着一件披风,向凤凰林走来。

秋千架旁,一堆空酒壶东倒西歪,玱玹已经喝了大半夜的酒。

凤凰花期已过,地上铺满枯花。玱玹拈起一支枯花,盯着出神,惨笑说:“不打紧,明年凤凰花照样开。”

小夭走后这三年里,他除了处理朝堂上的政事,就是去小月顶陪爷爷吃饭,再就是在凤凰林里独步或独饮。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秋千,日复一日在等那个荡秋千的人回来。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活法,有人的理想,是远走他乡,志在四方;有人的理想,是位及人上,号令天下;还有人的理想,是钱财满库,无度奢华。

他的理想,是最质朴的千里归家,把所有的世间欢愉,都摆放在一张小小饭桌上。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荒最尊贵的王者,却没有人理解他内心的孤独,他常常觉得自己甚至不如寻常街巷里一个寻常丈夫。

脑子还没有坏,也还没到太老,就想彻底忘掉一个人,恐怕是世界上最难的事,即使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消息。

可是想躲一个人,就容易得多,只要穿成最普通的样子,幻化成最普通的长相,混进人群中就可以了。

潇潇把披风给玱玹披上,肃立一旁汇报:“防风骊是防风玉容的女儿。玉容是防风族长之妹,跟鬼方族长和离,回到防风氏后生下骊。生父是不是鬼方族长,一直是个谜,就随了母姓。幼时骊被送到鬼方拜师学艺,今秋才回防风氏,是为了跟防风峥完婚,他们从小订的娃娃亲。”

“在鬼方拜师学艺,师父是谁?”

“这个还没有查清楚。陛下知道,大荒里凡跟鬼方有关的事,都很难查出究竟。”

“这个鬼方族长,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拿他点把柄都难,好在他算个聪明人,从不跟我捣乱。”

潇潇继续说:“玉容是防风氏箭术总教头,大荒人人皆知她在防风氏的威望,比防风族长还高。防风峥,包括防风意映和防风邶,箭术都是她教出来的。”

“防风邶?”玱玹嘀咕着,想到相柳。到底防风邶是相柳,还是相柳是防风邶,玱玹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只知这两人是同一人。

小夭和相柳,对立阵营的两个人,一百年来,亦师亦友,非敌非友,保持着令他困惑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我原以为是我把小夭推给涂山璟的,原以为小夭心里只有涂山璟。后来才明白,她为什么宁肯编书四十多年,也不跟涂山璟快点完婚。”玱玹轻声笑起来,想到小夭虽然嫁给了涂山璟,心里却悄悄藏过另一个人,他对涂山璟的嫉妒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我选择了权力,以为可以更好地守护小夭,却不得不放弃小夭。万万没想到,小夭为了我,主动舍弃了跟相柳的一切可能。潇潇,你说,我和小夭,是不是都是傻子?”

潇潇紧张地一句话不敢说,心想陛下醉得不轻。跟随玱玹多年,她几乎成了知道玱玹秘密最多的那个人,也因此获得了玱玹无以伦比的信任。但君君臣臣,陛下可以胡言乱语,她万万不可。

果然玱玹很快恢复常态,盯着潇潇问:“有没有小夭和涂山璟的消息?”

“暂时没有。依陛下吩咐,已在大荒各地密布暗哨探子,凡有消息,不出三日便可到我这里。”

“发现了马上报告我,不管我在做什么,是在朝堂议事,在小月顶陪爷爷,还是在睡觉。”

“是。”

“明日去轵邑把王后接回来。”

“是。”潇潇后退着隐没在凌晨的雾霭中。

玱玹盯着渐渐发白的东方天空,想起自己的姑姑,为国出征的王姬大将军,小夭的母亲。如果姑姑天上有知,问自己有没有照顾好小夭,该如何回答?

他转过身,冲西炎山的方向举举酒杯,在心里说:“姑姑,不必担心,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小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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