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三人在吃饭,苗圃嘀咕着,左耳一早出门,至今未归,也不知道去哪了。

小夭笑说:“又有哪个倒霉的鹿或者山鸡被他盯上了。”

涂山璟举箸的手忽然停住,小夭转头看,左耳气喘吁吁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大东西。

小夭眯眼看了半天,才看出那不是兽,竟然是个人,问道:“认识?”

左耳:“他叫奴九九,从轵邑奴隶死斗场逃出来的。”

小夭放下碗筷,过去看了看,“还有救。”

左耳随小夭来到药房,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放在榻上。

小夭认真检查,奴九九全身血淋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细数起来不下二百处,幸运的是没有致命大伤,最大的伤是两只胳膊齐跟脱臼了,被小夭三下五除二就给接上了。

小夭先给奴九九冷敷退烧,配好草药命苗圃去煎,又给奴九九灌下一大碗温热肉糜汤。

烧退了,肚里饱了,奴九九悠悠醒转,第一眼就看见小夭正摊开装刀具的布袋,亮闪闪的银刀像士兵一样整齐排列。他立刻绷直身子,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

左耳用奴隶死斗场的暗语叽里呱啦解释了几句,奴九九不再抗拒,仍然警惕地戒备着所有人。

小夭温柔地说:“我是医师,现在给你清理伤口,可能会有点疼,太疼你就喊出来。”

璟在一旁打辅助,熟练地递出或拣走剪刀纱布。剜腐肉时奴九九疼得额头冒汗,却始终没吭一声。

小夭边操作边说:“璟,这孩子倒有点像你。”

璟:“哪里像?”

小夭:“当年我把你捡回来时,也是这样给你清理伤口,还敲断你一条腿重新接好,你也是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璟微笑:“是六医师水平高,不疼。”

一句六医师,令小夭一时失神,思绪被拉回到遥远的清水镇时光。

那时候她不叫小夭,也不叫皓翎玖瑶或西陵玖瑶,她的名字叫玟小六。那时候她是个邋遢的男医师,开一家叫“回春堂”的小医馆,跟西炎逃兵老木相依为命,收养了两个人族战争弃婴,取名叫麻子和串子,后来还分别给麻子和串子娶了媳妇。

一晃百来年的光阴,对高等神族来说只是生命中很短一个阶段,人族则长达三四代。低等神族老木应该已经做古了吧?曾经一起生活过那几个人,他们的子孙后代,她肯定也认不出了。

左耳看小夭发呆,以为奴九九伤重难治,忍不住问:“很严重吗?能治好吗?”

小夭:“伤口多,但不重,一多半是旧伤未愈,反复感染。他是妖族,妖力不低,估计半个月就全好了。”

苗圃送来两大碗药,小夭端起一碗,给每一处伤都搽上药,又盯着奴九九把另一碗喝尽,才叮嘱左耳扶他去休息。

忙完天已经黑透了,小夭伸伸僵直的身子,“离戎族的赌场那么戒备森严,奴隶们能逃出来,应该很不容易。这孩子带着一身伤,一路摸爬滚打逃到这么远,也是命大。”

璟思索着:“他若只想找藏身之处,大可不必逃这么远。”

小夭:“我也纳闷呢,一会问问左耳,你先去睡吧。”

小夭走出木屋,看见一轮圆月高悬,方想起今天是十五。她伸伸胳膊蹬蹬腿,发现璟仍站在木屋门口,再次催促他赶紧去睡觉。

璟:“我陪你。”

小夭:“你熬不得夜,听话,去睡。”

看着璟乖乖进了木屋,小夭坐在摇椅上,慢慢晃着,欣赏月光下的满山秋色,心想时间过得好快,搬到山上已经一年了。

山下不远就是清水镇,这一年里小夭再未踏足。需要添加衣物米油等,就安排苗圃和左耳下山采购。

左耳从他和苗圃的木屋出来,走到小夭跟前,“前日去清水镇买东西,在葫芦湖边发现他。”

当时奴九九趴在湖边,半边身子淹在水里,跟一具死尸没什么区别。

左耳探知他还有气息,扛到山上。苗圃强烈反对把奴九九冒然带给小夭救治,左耳只得暂时把他安置在一个山洞里。

昨天他借打猎之名去照顾奴九九,带了饼和烤肉。奴九九已经苏醒,认出左耳就是当年死斗场那个奴十一。可是他嗓子坏了,不能说,只能听。

今天一大早,左耳还是以打猎名义出门,打到一只山鸡就赶紧来看奴九九,沿途还拾了一捆枯枝,打算给他烧个鸡汤。

可是奴九九的情况很不乐观,额头烫得吓人不说,整个人也肿得变了形,全身伤口都在渗血,身下垫的草都被血染红了。

左耳贴着奴九九耳朵喊:“九九!九九!能听见我说话吗?”

奴九九半睁半闭着双眼,哼了两声,意识已经不甚清晰。

左耳急得团团转,思考了一会,果断抱起奴九九跑回来求助小夭。

小夭问:“除了他,还有多少死斗士逃出来了?”

“一共逃出来几十个,有些又被抓回去了。最终成功逃出来多少,奴九九不知道,他跟大伙失散了。”

小夭仍然很疑惑:“奴隶暴动不是小事,以离戎族长的本事,轵邑的所有出口都会有离戎族的人守着。奴九九身上带着这么多伤,是怎么逃出轵邑的?”

那夜奴九九跟着奴三十在轵邑的街巷间狂奔,没了时间概念,也没了地域概念,直到实在跑不动了,瘫在地上。

奴三十扛起他继续跑:“离戎氏不会放过咱们,想活命离轵邑越远越好。”

他们被一条小河拦住去路,对面是一片茂密树林,周围有呼呼风声,潺潺水声,各种小虫子的鸣叫声。

奴九九两只眼睛已经肿胀得只剩一条缝,心想,这就是自由世界的声音吗?

奴三十突然咒骂一句,低声说:“去清水镇,找阿灰姑娘,告诉她,红眼犼一直惦记她……”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女人戴的珠花,塞给奴九九,然后用力把奴九九甩进河里,自己才扑倒而死。

奴九九模糊地看见,奴三十后心扎着一支箭。他望向天空,骑天马的防风峥正在弯弓搭箭,瞄准下一个目标。

奴九九只能孤独而无望地向河水深处潜沉。

左耳说:“奴九九是修成人形的鹰鸟,水性并不好,快淹死时他攀上一条船,才逃出生天。”

小夭知道,奴隶死斗士本就是妖族中妖力高强者,又经过多年死斗场生死之战,一般的神族士兵完全不是他们对手。看看左耳就知道了,奴隶们只要离开壁垒森严的死斗场,就不那么容易被制服了。

小夭仍然不放心:“大荒这么大,他为什么偏偏来清水镇?”

左耳:“他的同伴,奴三十,逃跑途中死了,死前托他帮忙,到清水镇给一个姑娘捎句话。”

小夭叮嘱道:“不要告诉他我是谁,养好伤就放他走,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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