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为江南望族,世居余杭,与苏州的柳、扬州的金以及徽州封家合称金风雪柳。家主薛烈盟脾性如火,曾有钱塘烟炮人家夜里走水,祸延三街,当时金家家主金文蒲游经杭州,望着十里焦梁黑垣,满眼惨兮兮的飞灰硝烟,半晌叹得一句:不及薛家大火。薛烈盟闻言哈哈一笑,自此人叫薛大火。他生七个儿女,哪知没一个似他。

长子薛英玉树风姿,身怀家门绝学快雪剑法,是个烂好人,寒冬腊月必去大江南北给孤弱贫士添衣送饭,江湖送了个别致的雅号:春风薛郎。

二子薛芸三子薛荣武学最没出息,文学却才高八斗。人道余杭薛家,两榜进士三探花。这前两个探花自然是薛芸薛荣,第三个探花却是薛大火的五女儿。当年薛荣进士及第,恰巧那几个月朝野安定,后宫和谐,皇帝老子龙心大悦,西苑里赐下了百花宴。五小姐薛薇随兄赴宴,园中琼树玉枝间一回首,云髻摇落了一头杏花,是时落英飞漫,玉人倾城,惊着了东宫太子,遂被纳为侧妃。

四女儿知书达礼,自幼许与苏州柳三公子,十六入门,未及三年便因寒热症一病而故。六子也是个薄命儿,娘胎里带来天疾,薛家吊了五年人参丹药,还是回了无常。余下这个薛七郎,因是最小的一个,祖父母在世时疼入了心骨,取名薛若,是想当作女孩儿柔柔弱弱地平安养大,也不指望他光宗耀祖,荣华家门。

薛七郎身子骨一点也不孱弱,就是个冷性子闷葫芦。祖父母跟前还显得亲厚些,三五天多少有些说笑,两老故去,家人三个月也难得见他一笑。然而他一笑,如柔水破冰,春日融雪,要把人心魂勾去,故而薛家上下倒情愿他不笑为好。

江湖人也曾取笑薛家:文武一门,名动江南,就是老七像个娘们养在深闺。薛七郎十八岁才在钱塘击剑露了一面,那剑法平淡无奇,不及大兄三分火候。但是凭那身雪衣霜华,冰雕容颜,硬是搏了个“冰玉公子”回来。

那一日唐九小姐下贴叫阵,薛芸薛荣任职外地,薛夫人闺秀出身,拿得针钱拿不来刀剑,只有薛烈盟与长子薛英、两个侄儿薛菁薛茂以及族中十七八个好手赴闻莺亭应战。长风飒阔,英姿烈烈,薛烈盟一眼望过去,却徒生怆然之感。

想他薛家名列江南五大世家之首,为一不足二十小娇娃,竟出动一族菁英,如临大敌。薛烈盟生平第一次领悟了兴衰迭替、荣落无常的道理,更兼看到门下人才凋零,大生后继无人之痛。

那一日薛家众英杰在闻莺亭左等右等,前望后望,站得累了蹲一下,蹲得懒了索性就地而坐,渐渐地怨气都出来,就是不见唐九小姐芳踪。

唐玉冰使了个调虎离山计,人却潜入薛家大宅,在书房药库翻葙倒柜做盗贼,因而碰着了留守主宅的薛七郎。

这二人果真是前世的宿敌,今世的冤家。唐九小姐闺名玉冰,薛七郎外号冰玉,光这一杆子已足够九小姐大动肝火,何况薛七郎手中还晃着个雪闪闪亮花花的玉瓶子,冲她冷声冷气地道:“雪蟾散在这。”

唐九小姐阴着脸逼近,一字一咬齿:“你知我挑战是假,盗药是真?”

薛七郎点点头。九小姐气翻了天,立时毒了他,牙缝里嘶嘶阴笑,“都说雪蟾散能解我九小姐七十二毒,我倒要瞧瞧七公子如何解得眼下挠心之苦?”

唐九小姐不只是使毒的奇才,还是制毒的行家,身上随便一摸就有七十三、七十四上百种毒,薛七郎哪里奈何得了她?这把蚁噬粉下来,当真要百爪挠心,方解得浑身之痒。薛七郎却毫不屈服,十指硬是抓破了砖头,也不向周身磨一下,更不吭声求一句饶。

九小姐提了那只玉瓶子,在他面前晃当晃当,大肆嘲弄,“雪蟾散就算能解百毒又如何?这痒痒粉可不是毒,薛家一门蠢蛋,你更是蠢蠢蛋。”她绕着薛七郎走了一圈,心里古古怪怪,又出言恐吓,“七公子,你再不讨饶,我还有更稀奇古怪的毒给你尝,担保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七郎咬破了唇,仍是不作声。唐九小姐看着他那倔强模样,仿佛玉之将碎,忽然心动,抱住他周身挠了挠,那一手,叫柔若无骨,何等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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