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段八方,摩羯座,身高七尺九寸六分。从五岁起横练十三太保,而今一身铜筋铁骨,外门功夫之强,天下无人可望我项背。

我,段八方,现年五十一岁,从三十岁起便统制长江以北九大门派,七十二寨,并遥领晋冀鲁豫八大镖局总镖头,声威之隆,孝敬之多,仇敌之多,一时无两。

至今,我,段八方依然是江湖中两三个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毋庸置疑。我的武功之高,亦无几人可相提并论。

可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去年腊月二十七,我遇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一件难以置信的怪事。

我,段八方,竟然被一张白纸当街吓死,白纸上并无字迹,只是画了一把小刀,一把江湖上没有人见过的小刀。

别说是你,就连亲眼见到的人,也都没一个相信的。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去年是甲辰龙年,腊月二十七,景急凋年,新春佳节已然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在这样的日子里,每一个羁留在外的游子都归心似箭,恨不得即刻乳燕投林地回到家,回到妻妾和家人的怀抱里。

我,段八方,也一样,甚至更焦急,因为………因为我的妻妾比较多,又特别美,实在是让人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是日,我刚刚调停了近三十年来江湖中最大最急的一桩纠纷与争斗。淮南十三大门派无一不对我心悦诚服,对我无尽感激与由衷赞扬。他们为了款待我,特地准备了真正的泸州大曲,一行人足足喝了上千斤,而我喝得最多,喝了不下九斤。

我,段八方,在数不尽的好友和扈从的簇拥下走出淮南最大最豪华的酒楼:镇海楼。

当是时,我浑身都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对于我,段八方来说,生命正像一斛饮不尽的美酒,正等着我去慢条斯理地细细品用。

可我突然间就死了!在那数不尽的好友和扈从的簇拥下,突然间就死掉了,没有人能预见,也没有人敢相信,可我就是死了。

甚至说,杀死我的刀就是揣在我怀里的刀。就好像那些对生失去希望与乐趣的人,用刀结束自己惨淡无色的生命一样。

酒色财气样样熏天的大人物怎会突然间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说出来恐怕没人相信。

我,段八方,就在我仰天大笑之时,就在我意气风发之际,一封信箭也似的飞过来,擦过我的耳朵,“笃”的一声钉在镇海楼厚重的朱红色大门上,入木三分。

一个扈从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封信拔出来,毕恭毕敬地呈给过目。相信我,他一定会后悔他刚刚做的这件事,在他看见我读完这封信的反应之后。

这封信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但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是给我的,我也当然知道这是给我的。因为,整个排场都是为了我,段八方。

我拆开信封,轻蔑地抖开信纸,“哼!故弄玄虚!”

然而仅仅在下一息,我,段八方就嚣张不起来了。拿着信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甚至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因为害怕而不住地战栗着。

信从指间滑落,身边的人立马看到信的内容:上面用秃头毛笔蘸墨画出一把小刀,线条不算精细,只是写写意意地勾勒出一把刀的轮廓。

没有人见过这种刀的样式,但见过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一把杀人的刀,因为它杀死了我,段八方!

笑话,一把画在纸上的小刀怎么可能杀人呢!然而这个笑话马上就会应验了。

只见我拔出一把刀,我怀中的刀,用极熟练,极快速,干净利落而且极其残忍的手法刺入我的心口,就好像见到了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唯有一死放得解脱那样。

我,段八方,好像得到了解脱,表情平静甚至带着笑意。

但周围人的表情必然不能也不会似我那般解脱,平静和带着笑意。他们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不禁露出无比惊恐,无比可怕,无比诡异的奇特表情。

如果这件事已经难以置信,不可想象,无法理解,那发生在我,段八方身上的另一件事则比现在这件事更加难以置信,更加不可想象也更加无法理解。

我,段八方,明明是腊月二十七横死在长街上的;可我在除夕夜依然活的好好的。

换另一种说法,我,段八方,并不是死在腊月二十七冰冷的长街上,而是死在大年初一凌晨温暖的花船上。

一人一命!我,段八方也只有一条命,怎么可能在两个不同的时间死在两个不同的地点,怎么可能死两次呢?

奉信的扈从已经吓得呆若木鸡,三魂不见七魄。

我,段八方,摩羯座,高七尺九寸六分,五十一岁,重一百四十三斤六两七钱的伟岸身躯已经倒在血泊里。血把淮南长街上的薄薄的积雪染红,一大片一大片都是红色的雪。

无人会,临别意,没有谁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谁知道该做些什么。

第一个能开口的是屠二爷,他最先冷静下来,不愧是淮阳三义中以镇静和机智著名的智多星。

“快,快去请大夫来!”

其实,大夫来了也没用,淮南最有名的,救人无数的杏林圣手禤神医很快就来了。然而他走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就摇头说道:“没救了,及早装殓发丧吧!”

“禤神医!您可不能就这样走了啊~~~求您,求您救救段大爷吧!”我的贴身扈从抱着禤神医的大腿说道。

“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早已回天乏术,你家段大爷已无生机,纵扁鹊再世也救不回来了!”禤神医叹了口气,甩开我忠心耿耿的扈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屠二爷见状连连叹气,不住地捶地。他也知道此情此景,我最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棺材。

棺材高五尺,宽四尺,长一丈二尺,里面有三层棺四层椁,钉得死死的。任谁也不能轻易从外面打开,任谁也不能轻易从里面出来。

棺材由屠二爷和我的扈从日夜兼程押运。运回我,段八方的老家时,已经是黄昏了。

除夕的黄昏!

除夕,母亲占满油腻的双手,孩子欣喜的笑脸,对年夜饭的向往,对团聚的期盼。

除夕,春联,烟花,鞭炮,腊梅,鲜果,饺子,元宝,压岁钱,守岁……

除夕,忙碌,祝福,喜乐,笑声……

除夕,辞旧迎新!是多么喜兴多么丰富多彩的一天!

可是八方庄院素白如雪,没有欢声,没有笑语,只有哭声,只有哀嚎,没有年货,没有春联,只有挽联,只有一口棺材。

棺材用上等金丝楠木制成。价值一千八百两白银,但棺材毕竟是棺材。

在这万家灯火的时候,在这华灯初上时分,没有棺材比有棺材好,在棺材里面似乎比在棺材外面好!

八方庄院气势恢宏蔚为壮观,覆压三百亩,屋宇鳞次栉比,竟不知有几进深几间宽。时人皆称段半城,并非浪得虚名。

八方庄院正门高二丈五尺三分,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朱漆漆面,钉金灿灿一百零八门钉,饰以金环做扣!门前台阶由汉白玉铺就,高五级。台阶下,两侧立着一对汉白玉石狮子,高一丈九尺四分。

我,段八方的棺材就是从这样的大门抬进去的,由贴身扈从三十六人用长杠抬进去的。后面跟着屠二爷和七十二个次等扈从。

一行一百零九人,全员素缟,满脸悲戚。

一般人家办丧事,灵堂会设在二门外的前院正厅。

但是,这一行人护送着我的棺材进了一进又一进,一进又一进的院子,一重又一重的门在他们面前打开,又在他们身后关上,“吱呀”的声音一重又一重地往八方庄院深处传递。

一直到最深最后的一进院子里,竟已不知深几许,深如渊,黑如墨。

院内哀乐高奏,一片呜呼哀哉,除此之外,万马齐喑,连风声也寂寥。

那三十六人把棺材抬进了这个院落的正厅,安放在两张高大的长凳上,架好,旋即退了出去,与那七十二人一起,肃然列队在屠二爷身后。宛如一群铁狮,雄壮有利,威严肃穆!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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