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月上帘钩,淡荡初寒。
晚风袭人,絮落无声。
西华县张角所在院落的一处厢房。
门外几名黄巾士兵手持长矛而立。不远处更有两队人来回巡逻,每队大约十人。
严政身裹白布躺在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以及淡淡的檀香味。
他斜撑着身子靠在床边,望了一眼天边的冷月,随即眼色微沉,悠然一声长叹。
他心底跟明镜似的,与此说是在此养伤,还不如说是被软禁关押了起来。
其实换做任何一个人这样做,他都觉得无可厚非,毕竟一城守将竟然被敌人给放了回来,道理上说不过去,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只是他的心底,终究还是感到有些寒冷,毕竟是打起事就一直跟随在身边对他们兄弟忠心不二的自家兄弟啊。
蓦然,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只听外面的人抱拳俯身恭敬道:“见过天公将军!”
终于来了,他轻轻收回视线,转向门外,只见一身道袍的张角手持九节杖走了进来。
“呵呵,严政,好久不见,还没睡呢,老夫过来看看你身体如何了?不打搅吧?”
“大贤良师来看属下,是莫大的荣幸,又岂有打搅一说。”
严政看着那道微微佝偻的瘦削身影,神色恭敬。
“大贤良师,还请见谅个,属下无法起身行礼。”严政微微欠了欠身,他本想张口让他快快请坐,随即想起这本就是张角的地盘,不由有些哑然,神色有些尴尬。
张角似乎看透了严政内心的想法,也不点破,微笑着自己拿了旁边架子上的席子,铺展开来后拎了拎道袍的袍角后跪坐了下来。
他轻轻抬眼望了望那张微微有些泛红的坚毅国字脸庞,清瘦的沧桑脸庞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轻声道:“当年一别,你我已有好些年未见了吧?”
严政咧嘴笑道:“是啊。好些有快十年了吧。”
虽是穿着道袍其实更像是名文士的老人哦了一声,唏嘘不已,只是叹息一声道:“一晃这么多年了啊。当年跟随老夫起事的那波老兄弟,死的死,忙的忙,掰开手指数数,唉,还真没剩几个咯。”
严政眼神也微微有些恍惚,轻声答道:“可不嘛,属下有时候还感觉与元义一起喝酒还是昨日呢。”
严政嘴里所说的乃是跟随一起最早起事者之一的兄弟马元义,那时候负责筹划起事的准备工作。
马元义原本聚集了荆州、扬州信徒数万人约定于邺城相会,并收买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后来由于张角弟子济南人叛徒唐周的告密,使得张角他们不得不仓促提前发起起义。若是一切准备妥当,恐怕如今又会是另一番局面亦未可知。
张角微微眯了眯眼,脸色平静无波,盯着他有些纳闷道:“那时候我们几兄弟一心只想着治病救人,努力将太平道给发扬光大,后来见到了越来越多的身受苦难之人,便想着替他们做些事情,向朝廷讲讲道理。严政你说,如今咱们的太平道教徒发扬得遍布天下各州,怎么反而感觉行事愈发艰难了呢。”
闻言,严政的脸色也是逐渐地变得苍白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从床上“噗通”一声滚了下来,重重地磕头跪伏在地,肩膀不自然地轻轻抖动着,颤声道:“大贤良师,属下绝没有背叛太平道。若有一句谎言,属性必定不得好死!”
“那你可知你手下那些从襄邑放回来的弟兄们是否会出了问题?”
严政摇了摇头,沉声回道:“属下不知。自从成为阶下囚之后,属下就从未见过他们,唯一跟随属下回来的那几百人,途中倒是提起过刘修逼迫他们反叛的事情,但属下相信他们既然敢将此事说出来,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张角的嘴角露出一抹一闪即逝的讥讽,他静静地眯眼瞧着那道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身影,手指弯曲在席子上轻轻扣响着,良久之后,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才将视线缓缓从他的身上收回,拿起九节杖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
“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老夫岂能不信任你,赶紧起来吧,地上凉,你本就重伤,小心又染上风寒。只是,你受伤太过严重,不便于行动,这些日子就在老夫这里好好养好伤再说吧。”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如沐春风。
“是!”
严政却分明从他的嘴里感受到了一股淡漠疏离,当下也只得收拢思绪赶紧沉声答道,谁也不知道地面之上那张神色变幻不定的脸庞在想些什么。
待听不见丁点儿脚步声响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有些心灰意冷地望向门外,突然一巴掌狠狠拍在脸上,“此时此景,给老子哭起来。”
他揉了揉泛红的粗糙脸颊,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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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角手持九节杖缓缓走在城内的道路上,清冷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形单影只,孤独寂寥。
大军营帐所在之地,很远就能够看见有无数火把窜动,人影晃荡,隐约传来一阵暴躁不安的吵闹声。
“我要见人公将军,讨个公道!”
“放开我,天地良心,老子才没有投敌!”
“你们凭什么将老子抓起来,老子只是将那人教我们的话好心好意地告诉你们,若是真要当那畜生不如的奸细谋害你们,老子会全盘托出?老子又不是个不长脑子的大傻子……”
“兄弟们心有怨气我们理解,只是大敌当前,你我还需齐心协力才是啊……”
“只是让你们腾个新的地方,然后头儿与你们谈几句心里话,大家伙儿别这样怨怼抵抗,让兄弟们难做行不?这样只会反而显得做贼心虚似的,呵……”
“姓廖的,你这般阴阳怪气,怎么个意思?”
……
如此种种,便是远处的张角听得,都不由感到有些头疼。
他来到人群之中,用力将手中的九节杖朝地上拄了拄地,大声喝道:“众位兄弟,且听老夫一言!”
有人抬眼望了一眼那个身穿道袍文人模样的老人,随即哂然一笑,继续先前的吵架。
有人盯着那位老人手中的九节杖,脸上闪烁着惊疑不定之色。
“咦,好像是大贤良师?”
“瞎说啥呢,大贤良师这时候早睡着了!额--好像真是他!”
不知谁提了两句,随后众人将手中的火把举起靠近张角,终于认清了他便是太平道的那位总首领,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道道兴奋的喝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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