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坪上的人已经散去。

再次跨进祠堂,许修远颇为感慨,几年前的家族议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已物是人非。

堂内只有三人。

许寅松说话带着局促:“老头子…有愧,未能护你妻子周全。”

老人并不畏惧许修远的道行实力,只是曾夸下海口,会舍命护佑他的妻儿,结果却食言了,便觉得心有亏欠。

许修远摇摇头,“老爷子已经仁至义尽,没有您老护佑,说不定连安澜也遭了不测,此大恩许修远铭感五内,不敢再有丝毫责备。”

许家村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他跟许长生了解过,也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老人做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其更是以死相逼,将许安澜看得比命还重,说一句活命之恩不为过。

“万幸小安澜…还好好的,否则没了顾忌,族中不知还有几人得活。”

许寅松像是有感而发,苦笑说道,见许修远耷拉着眼帘,并不否认,老人叹息一声,继续道:

“老头子论见识…比不得你仙城出身,在秘境懵懂无知了一辈子,出来已是垂垂老矣,才算见识了人心险恶。

大难临头,祸起萧墙不足奇,族亲相残手段尤甚外人。修远能以旁系…孤苦之身,得入秘境嫡脉修行,想来过程并不轻松,看的也比老头子透彻。”

说到这里,他浑浊的眸光看向门外,意有所指地问:“我如今才算看明白,家族离开仙城东迁祖地,路途遥远却能风平浪静,想来是修远在末尾压阵罢?”

许修远轻嗯一声,漫不经心:

“当时羁縻尾随者众,尖兵爪牙多为许姓,气焰不小不过手段绵软。许修远拔刀杀人,不喜拖泥带水,这本不值得称道,但杀起自家人,出刀更快,力道尤甚寻常!进秘境是如此,出秘境也是如此,今天是例外。”

许思城安静端坐一旁,原本古井不波的面容,听到这番漫不经心的话语,眼角狂跳不止,好似尸山血海就在眼前,还有腥臭在鼻尖弥漫。

许寅松点点头,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家族好不容易得一筑基,有希望带领许氏回归仙城,企划灵地再立传承根基,但如今经此一遭…

他斟酌几息,忧心道:

“家族落脚许家村…祖地,将近五年光景过去,磨难坎坷不断,族中境地亦是每况愈下,我知修远心中仍有怨气,可为家族长远计,能否暂且揭过,便算我厚着脸皮央求。”

许思城面容泛起不忍,开门见山道:

“叔父无须为我遮掩求情,承蒙族人信赖推为族长,但职责有失,对内漠视族人无端惨死,对外怯懦无有作为,此事我难辞其咎。

但当时处境内外交困,即使再来一回,我同样如此,是以问心无愧,修远若有惩处,我悉数接下。”

许修远扫了眼许思城,嗤笑道:

“族长以许氏大局为重,面对仙城各族欺压,忍辱负重是何等艰辛,又以商贾之道治族,精于利弊权衡,长于决断取舍,乃家族大义之所在,何来过错?”

此话落下,佝偻老人如坐针毡,许修远眸光一下深邃起来,语气淡漠:

“更何况他许修弘道途勇猛精进,年纪轻轻未来可期,一个无足轻重、只能招来灾祸的妇人,孰重孰轻自无须多说,还不如顺水推舟,将他引为臂膀,往后接替族长之责,是也不是?”

许思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道:“许修弘的修为一事,我后面才慢慢回味过来,但事已至此…”

“够了!许思城!”话没说完,便被许寅松打断,他罕见的色厉内荏,加重语气:

“长此以往,家族…人心何在?一盘散沙何谈复兴!”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手持旱烟杆敲击案板,发出一阵砰砰声响,似要警醒这位侄子,又像痛恨自己无力改变,显得歇斯底里。

一时间,祠堂内有些沉闷。

“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许寅松和缓了情绪,神色变得萎靡:

“家族人心朽坏,自永熙老祖坐化后,便已初见端倪。举全族之力,供养许寅山族长一人突破金丹,为家族道录强行续命三十年,实乃一剂虎狼猛药,从此族中人心离散蛀虫寄生,假公济私更不在话下。”

“在此期间,是靠…徐寅舟的魄力与铁血,夙兴夜寐一力操持,以高压手段强硬治族,方才苟延残喘三十年,可终究是徒劳无功,也贻害无穷。”

许修远听了老人这话,不禁想起另投门庭的一众族人,想到强留秘境的徐寅舟,还有一心求道百无禁忌的许思明,说贻害无穷倒还真不假。

许思城抬头看向高台。

入目是阶梯次第的祖宗牌位,密密麻麻不失整齐,覆盖着一层尘埃,视线最终停留在最高处,那里仅有一方牌位,漆面斑驳孤零零立着,唯有轻尘二字依稀可见。

他叹息一声,疲惫道:

“家族还有多的选择吗?若非修远筑基,又还能坚持多久呢,没有一方立族根基,终究难逃消亡的命运。持家四载如履薄冰,亦深感无力之至。

无有寅舟族叔的魄力与手腕,便只能事事权衡利弊,不使重峦许氏在我手中断绝传承。许修弘品性不堪我岂会不知,也猜到他在与虎谋皮。”

说到这,许思城忽然笑起来,透着嘲讽:

“呵呵…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我赌他成不了,只能留在村中接替我,也算矮个子里挑高个,帮着家族抗衡周边匪修,至于往后如何全凭天意,许思城业已尽力,届时多半已到黄泉地下,面对祖宗苛责也能稍稍抬头。”

许思城说罢,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眼中带着豁出去的坦然,想来这番话在心头积压已久,今日见许修远筑基有成,感觉肩上担子卸去不少,方才敞开心扉道出。

“既已应下老爷子进了这祠堂,我便不打算杀你,家族何去何从那是你的事情,生死自负即可。”

许修远沉默许久,这才轻声说道,又看向许寅松:

“老爷子用心良苦,往后若有所托必定全力以赴,但许修远恩怨分明,如此族人实难亲厚。”

许寅松苍老的面庞上全是苦涩,只茫然点头:“怨不得你…怨不得你。”

许修远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

村中那座废墟之上,多了一间茅草屋。

四年前形成的废墟,原本已是杂草丛生,如今又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草屋不算结实,只有简单的遮蔽效果,时不时便有寒风钻进来,呜呜作响。

许修远筑基修为,已经是寒暑不侵,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他一手托腮靠坐案前,一手拿着两只玉瓶,轻轻摇晃不停,眼中带着疑惑。

“为何这血液,能够引起我道基的共鸣?是因为血脉同源么…”

瓶中装的,正是经过提炼的修士精血,分属许修弘父子两人。

上午在祠堂那边,许修远闻到血腥味后,气海道基便微微颤鸣,当时可把他惊的不轻。

以指尖轻划手心,有殷红血水冒出,许修远举起手掌,血腥味扑鼻,但道基毫无动静,不禁皱眉道:

“还会挑人么?看来需要多找几人的血液尝试一番,才能揭晓其中的秘密。”

随即摇摇头,灵力运转手心,伤口很快愈合,又从怀里取出一只储物袋。

许修远身上的储物器具不少。

储物戒一枚,储物袋两只,还有一方掩人耳目的储物宝符,如今却是用不上了。

手上这只储物袋,得自于朱长恩,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到手后只粗略了解,未曾归置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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