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阳城而言,早晨与黄昏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分野。

男孩起床的时间是标准的6点,一如往昔。来自内城区的晨钟是阳城的心跳,在六点准时敲响,唤醒这座沉眠的巨兽。

这钟声不止为内城鸣响。它同时也敲击在外城工人的心房,敦促他们迎接新一天的劳作。

早餐就是奢望,午餐与晚餐同样还没有着落。毕竟是一周之末,没有人家里有余粮。

……幸好至少洗漱的水管够,如同沙漠甘霖,多少给予了一丝慰藉。

男孩的家空旷的能听见回响,家中的家具仅有一套桌椅,木质的,还有母亲正睡的土炕。

他平常睡的是客厅的椅。自从母亲的病愈发严重之后,他便没再睡过土炕。他洗了一把脸,才走进里屋。

母亲还没醒,气息有些微弱,如同秋风落叶。男孩不敢惊扰,便也没把母亲叫醒。

病重的母亲是嗜睡的,饿了两天的躯体可能也不再允许她做些什么。

她其实长得相当不错,遗憾蜡黄的脸色让她失了那几分颜色。

于是男孩便只好在床边静默。他锁着眉头,透出一点不符合年龄的哀伤。

就那么坐了不知道多久,外面喧闹起来。时间大概在六点半钟,外城区的工人们要上工了。

见母亲暂时还没有醒转的迹象,男孩沉默着站起,舒开眉头,轻声地说了一句:“妈,我出去了。”

他抿起了唇,拳头紧紧握起,眼神在瞬间的坚毅后暗淡了一下,走出了门去。

自然是没有什么学要上的,他已经毕业了。可惜没能认一位师傅,否则母子二人的生活绝不至于这般田地。

忙碌的大人们看到他,大多冲他善意地勉强笑笑,叫声虎子,小虎什么的。

男孩懂礼貌,一个个地回应着他们。

“7324叔叔好。”

“6537叔叔好。”

“8063阿姨好。”

……

住在这里的,可以算得上难得体面些的外城人了,从他们的编号也可以看得出来。

外城区二十几万的居民,他们的编号能挤进前万名。而且旁边就是外城区的民生部,是外城区难得的可以见到内城区老爷,得到一些实惠的地方。

可这些编号也像咒语,束缚着每一个外城居民的命运。

男孩甚至并非学徒,自然是没有编号的。外城区的弃民不配拥有姓名,男孩的父亲便管他叫虎子。

姓氏自然是不敢有的,被上城的老爷们听见了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没有什么关系。男孩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有编号了,编号的排位还会很靠前。

男孩逆着人流走。上工的大人们知道男孩是要去民生部。民生部这个时间也开始工作了。不过想到男孩去民生部的原因……

他们的表现并不明显。对视几眼,各自了然,不会将怜悯传递到男孩那里。活在外城区的大家都明白,生计么。

他们的怜悯只会刺痛男孩,而他们却不可能有余力帮助。所以收好泛滥的同情心,便仍旧认命活着。

民生部没什么人。外城哪里有民生问题。而且明后天才会陆续将工资发放。

男孩受过的教育,基础而有限,但他懂得阅读,文字的世界给了他无限的想象。所以便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看过去。他当然知道哪里是管理窗口,不过辨识“工薪补正”,“人事”,“工等提升”等文字的过程,足够让男孩感到有趣。

管理是最后几个窗口中的一个,男孩走到最后面有些不舍地结束识字游戏,看到了那位熟悉的中年大叔。

大叔看起来颓丧而倦怠,趴在桌子上,似乎正在睡觉。

这是在外城区工作的内城老爷们的常态。来到外城的内城人大多是被迫自愿来的。

内城老爷们讨厌在外城工作的原因,一个是要频繁的接触他们这些“弃民”,一个就是要跟他们一样早起上班。

不过这位大叔其实并不难看,只是胡子拉碴的,头发也很凌乱,鬓角斑白,给人一种邋遢的潦倒者的沧桑感。

但意外的,他并不会让人觉得是不靠谱的人。相反,他甚至总给人一种聪明且能干的错觉。

“林叔,林叔?”将那困倦的中年男人唤醒的是男孩不辍的呼喊。

揉了揉眼,中年男人有些迷瞪,不过还是温柔地揉了揉男孩的脑袋,没有责怪面前的孩子扰了自己的清梦。

他算是在这里工作的人中少有的对着外城居民还如此平和的怪人了。

哦,好了,他记得。

面前的男孩那个爹是个拾荒者,不出预料地还是死在了城外边,娘是个病秧子,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幸好住所是他爹挣出来的,他们娘俩目前还有地方住。

所以他只是和颜悦色地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林叔,我有些问题想问您。您说,天上的神明们都是什么模样的?”男孩的脸上有些矛盾,说话吞吞吐吐的,不过他问出的问题与他破烂的衣衫,甚至与外城区都毫不相干。

于中年男人而言,这个问题也有些尖锐。哪怕他是在外城区里为数不多的内城人。

“不不不,孩子。神明从来不存在真实的可以被记录的模样,以人类的想象去塑造他们的形象,是对神明的亵渎。”中年男人乐呵呵地回答了面前男孩的问题。

虽然外城区的孩子对神明的学问有兴趣,在他看来是可笑的,可他不介意满足面前的男孩的好奇心。

外城区的居民是不配拥有姓氏的神明的弃民,从刚出生时开始就没有得到过任何的赐福,对神明自然也是不可能有什么虔诚信仰的。

正因如此,外城区一座教堂也不存在,也没有教士愿意来这里。很多教士甚至称外城区是浊秽之地。

“这样吗……”男孩似乎有些喜悦,旋即好像又担忧了起来,继续问道:“那我们阳城信奉的是哪位神明呢?”

“不,孩子,也不止阳城,”中年男人摇头失笑,而后表情严肃了起来,“我们整个炎域,无论城市大小,信奉的都是那位……”

男人顿了顿:“一切生灵与规则的共主,掌握时空与命运的明灯,全知全能的造物者,灵约之神。”

整个世界似乎响应了这声呼唤,发生了一些轻微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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