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惊心动魄的一天,范诗鸢脱下了厚长的官服,带着一身疲惫,往家中走。
在到家前的最后一个转角处,他撞见了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
满脸疲惫的当官读书人和气宇轩昂的青衫少年郎。
陈逸拱手,笑着与这个白天便见过面的范知府打了个招呼。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到了范知府手上拿着的几张纸。
“我叫范诗鸢,叫我范兄就行。”
脱下了官帽的范诗鸢反而显得要比戴上官帽的他更为从容,他浅浅微笑,尽管满面的笑容遮不住眼神中的疲惫。
一个新上任的知府的活儿,怎么可能不多?无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前任知府留下来的各种疑案卷宗,都会一一摆到他的桌上。说白了,范诗鸢要真的想一心一意地当一个为百姓服务的好知府,那他要付出的,远远不是一个夜晚的埋头苦干。
范诗鸢注意到了陈逸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了手上的纸,说道:“这些是近两年失踪的孩子的名单,我在拿这些和那犯人给出的名字核对。”
此话一出,倒是让陈逸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这个疲惫的读书人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叫你一声范兄了。”
陈逸回馈一笑,说道:“范兄,今夜叨扰,是为了让你看一些东西。”
说罢,陈逸牵出了躲在他身后许久的小杏儿。
小杏儿皮肤略显黝黑,在夜色中有些难以辨认,范诗鸢只当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可当陈逸在征求了那个小孩子的意见后,卷起了她的袖子,范诗鸢骤然蹙眉,屡次张口却发不出声。
那手臂上,是被草药敷过也遮不住的伤疤已经略微消肿的淤青。
像是漫山遍野的杏花。
见范诗鸢一言不发,陈逸缓缓开口道:“范兄,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天天被人鞭打着赶上街卖杏花,吃不饱,穿不暖,我不认为这样是对的。”世间有那么多道理,范诗鸢寒窗数年载虽谈不上什么学富五车,可学到的道理堆起来也能够装满三车。但此时,范诗鸢也找不到任何的道理去反驳陈逸的话。
陈逸望着小杏儿,接着说道:“光是为了控制住一个小女孩,有人便费尽心思请了二人监视,外加一个杀手,而今日我从她的话中得知,像她一样受害的孩子,还有无数,而那想扼杀这些小小生命的人,更有甚者。”
句句铿锵有力,甚至句句加重语气。范诗鸢的眉头也随着陈逸情绪的递进变得越来越紧凑。
“范兄,那些人欠她们一个公道,这个潜龙镇欠她们一个公道,这个世间......”
“也欠她们一个公道。”
范诗鸢艰难开口,接过陈逸的尾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那个陈逸口中的小女孩,而小女孩只是低眉垂首,咬着嘴唇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范诗鸢目光上移,对上了陈逸的目光。
他缓缓抬臂,像是手腕上悬着千斤重的玄铁,那几张薄薄的纸在他的动作里显得如此沉重,以至于让他的呼吸都乱了分寸。书上说,事不一而理有定在,犹百川万折,必归于海。可今日听闻的一切,让他开始怀疑那片海下面所翻涌的波涛。
“这些是近几年潜龙镇失踪的孩子的名单,旁边有红色标记的名字是和那凶犯供出名单所相符合的,至于那凶犯给出的名单,还有不少名字未记载在卷宗的,想来是被周边乡镇乃至更远的一些地方拐来的。”
一口气说完了那么多话,范诗鸢如释重负,他看着神情凝重的陈逸和终于抬头的女孩,压在心上的重石也终轻了些许。
陈逸接过名单,只见那一个个许久未被人提及过的名字旁,时不时有崭新的红色标记将其圈起,可令人唏嘘的是,四页名字,只有一半不到的孩子名字被画上红色标记,而剩下的名字,依旧被掩埋在黑色的墨水里。
“范兄原来是如此心细之人。”陈逸倒吸了一口气,早上对这个年轻知府的坏印象一扫而空,只觉那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
范诗鸢环顾四周,见无可疑人影后,用手招呼着那一高一矮进入自家庭院。
范诗鸢作为一个未到而立之年的知府,家中的庭院还是较为大的。庭院门口两侧种着四棵芭蕉树,按常理来说,芭蕉种在庭中,本是为了以芭蕉的绿叶婆娑衬托勃勃生机,可如今已是清秋,垂着头的芭蕉少了几分春日的骄傲,入目处竟是些萧瑟情形。
让陈逸惊讶的是,庭院内有一处小菜地,稀稀拉拉地种着一些不合时令的蔬菜,如菠菜,青菜等。而那小菜地的褐泥上还有明显被翻新的痕迹,看样子,这位范知府平日里还比较钟爱种菜。
范诗鸢拿出三个竹椅,让二人坐下。
在小杏儿坐下时,他还贴心地询问这竹椅是否过硬,有没有让她不舒服的地方。
小杏儿连忙摇头,睡了一天的床并没有让她生出养尊处优的坏毛病,相反,她还觉得这竹椅十分舒适,可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是让她坐立不安,只好用手一直揪着那早就破掉的衣角。
待二人坐好之后,范诗鸢长叹一口气,用手指蘸了一些茶水,在木桌上写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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