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天外泛起鱼肚白。
红日将现未现之际,薄雾自山岫中出,反而是一日里最潮闷的时候。
尽力控制着痉挛如麻的四肢,练了大半夜【过山拳】的柳异一瘸一拐地走到溪边,简单用水清洗了身上的汗渍与灰尘。
水缸里的水都是用体力挑来的,他不舍得用。
回到家中,屋边沿着土墙搭了个草棚,柳异坐在土灶前,开始生火,做饭。
座好热水,把角落里的泥瓮底用手刮了个干净,他捧着仅剩的黄面,吃力地撒在锅里。
做面糁是个技术活。
首先黄面要细腻,不能有颗粒;其次烫水的时候务必要撒得均匀,否则面粉会在锅里迅速结块,让本就粗粝的口感变得更加糟糕。
迅速在锅中搅动,柳异看向灶边,那是刚刚从地下起上来的腊干野猪肉,被热气一激,腾起淡淡的肉香。
他喉头滚动,口齿间大量分泌着口水。
虽然不是新鲜肉,但他们家实在是太久没见过荤腥了!
而且柳娟说的不错,林场中的物价都在缓慢的上涨。
比如柳异家,往年吃的是黄面,偶尔还能蒸上几个白面馍馍解馋。
最近渐渐地,黄面都要吃不起了,得在里面掺上便宜的粗糠或是野菜。
当然,这只是普通罪户如此。
据窝子里的老人们说,林场四卫的人,不仅能吃白面吃到饱肚,并且每三天就有一顿大肥肉吃,才能保证他们长得虎背熊腰。
至于再上层的老爷们······罪户们想象不出来,只能猜测大约是顿顿精米,餐餐鸡鸭!
锅里的面糁变得愈发绵密,秃噜噜冒着小泡,柳异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倒也不是看不上黄面糁。
毕竟眼下能吃得上粗糠的,都是“小康”水平。据说附近山里有些小窝子,资源更加贫瘠的地方。
那里的罪户们连粗糠都吃不上,只能吃树叶、啃葛根过活!
好在是在山里,总归饿不死人。
‘不过话说回来,据老人们说蒲树的嫩叶,采摘了用黄面或者粗糠拌着蒸熟之后,口感不差,还耐饿顶饱······’
正思索间,屋子里传来柳娟的声音:
“阿异,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天太热了,睡不着。”
“唉,你这孩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柳娟轻笑一声,随即唤到:“把我抱出去,我来整饭。”
给姐姐舀了水,稍微洗漱之后,柳异走到张着裂缝的墙边。
‘记得这墙是用墙板夹着,硬夯起来的,足有一尺厚,所有保温还算不错。只是黄泥怕大雨,尤其现在已经开裂了。’
他用手比了比,裂缝有指宽,喃喃道: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看来今天我得做一回‘柳中堂’,好好把这墙糊裱一下······”
忽然,柳异远远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异哥,异哥在家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柳异跨出屋门,就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脸色铁青、嘴唇微白,正气喘吁吁地朝他家走来。
“松针,你这鼻子可真够灵的,怎么就知道我今天要请你吃肉?”
“吃肉?吃什么肉?”
大名刘奇松的“松针”眼睛一亮。
他家虽然比柳异家强些,有三个壮劳力,不过消耗也大,全家一个月也就能吃上三顿肉,均到每个人头上也不过一两块。
再加上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馋肉馋得紧,一听说柳异要请他吃肉,就好像已经闻到了肉香,鼻子抽动着,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两圈。
柳异这下反而不着急说要他帮忙糊墙的事,问道:
“还没问你呢,一大早找我做什么?”
“唉,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
松针向坐在灶前的柳娟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石墩上:
“异哥,出事儿了!”
他脸挤成个苦瓜:“李大勺子回窝子里来了!”
“他回来干什么?”柳异手上动作一顿。
“还能干什么?替他的主子来传话的呗!通知各个窝子,说柴行从下月开始,要每家每户多交十文的什么“烧暖费”!”
“去他娘的!”
柳异直接骂出了声:“柴是咱们花钱买的,怎么还要再交钱?”
“谁说不是呢?窝子里有很多人不想交??????可架不住李大勺子现在背后有人啊!”
松针欲言又止,显然有过什么心思。
“陈烈??????”
柳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在林场,人生而不平等,被人为的分出了三、六、九等。
这个畸形的小微社会,是金字塔形的结构。
最底层,是柳异这样的普通罪户,数量最多,却从不掌握资源与力量。
其上,三坊市、六大行与四卫成员,是三等公民。
再之上,是各坊把头、各行总管、总教习等大人物,他们有了永安镇认可,脱去“罪户”贱籍,能够自由出入林场。
至于最上面的??????自然是千里林场之主、鲜有露面的大朝奉了。
说回陈烈。
这人着实是青石集上一霸。
他爹陈老蛮,是六大行之一——柴行大总管,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就是在大朝奉面前都说得上话!
陈烈自己也争气,二十九岁就“入劲”了,成为一品武者。
背景深、拳头硬,手底下有人又有钱就,可以说是林场里靠前的“二代”,自然而然养成了说一不二的霸道作风。
他的主要势力范围是青石集,这里只要是能赚钱的行当,陈烈都要插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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