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大白天晴天霹雳,宋军师你来给额说说,这是不是个好兆头。”本应欢喜无比的登基大典上,没有任何人面带喜色,哪怕是这次登基大典的主角,四十一天试用期皇帝,李自成。
“这……主上。”宋献策额头都冒出虚汗来,手指在那里乱掐不知道能掐算出什么来。他能算出李自成的皇帝试用期即将结束,请续费,续费窗口无吗?
“你不是跟额说天象示警,让额建议停止追脏助饷额吗?你说要不额还是不登基了吧,额觉得都打成这样了,登基叫什么事啊。”李自成沉着脸,仰头看向天空,天空似乎还有刚刚晴天霹雳留下的闪光。
“主上。”在一片石战败时身受重伤的刘宗敏被左右亲卫扶着强行参加李自成的登基大典,语气虚弱地劝解道:“臣昨日便说了,若不正大位,即求还关中不可得也。”
李自成看着倔强的刘宗敏,想起他这些年来的出生入死,不由叹气:“唉,正就正吧,坐坐崇祯老儿的椅子,好歹额这一趟也没白来。”他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最后一次可以和满清一较高下的时机已经过去。
或许一片石之战对李自成的伤害不如逼迫他逃离陕西的潼关之战,可这一场仗直接打崩了他的上升势头,盛极而衰的顶点已经到来,这次战败让这个新兴政权再无转型的可能,满清不会如崇祯的大明一样给他发育的机会。接下来李自成的命运就如同华夏大地的命运一般,开始雪崩。
……
没有人看见闪电过后,崇祯老丈人嘉定伯周奎府中一间偏僻的房间里,一位断臂少女缓缓睁开眼睛。
她睁开眼睛第一瞬间就是不可置信地打量自己全身。
看着自己残缺的左臂和自己身上明代式样的衣物,少女非但不害怕反而眼中异彩连连。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不是什么武侠位面,也不是什么三百年以后,自己真的回来了?坤兴公主朱媺娖痛苦中带着惊喜地想。
“公主,你醒了。”她身边一个宫娥模样的少女怯生生地问她,“先喝口水吧公主。”她倒了一碗水送到朱媺娖嘴边。
她的视线由这碗水转向身边的少女,微微眯起眼睛:“锦瑟——”她声音略一拖长,确定少女正是叫这个名字,“我有些头疼,锦瑟,今日是几月几号了?”
“今日是四月二十九(农历)。”锦瑟懦懦地说。
朱媺娖借着锦瑟的双手一口饮下碗里的清水,她隐约能记起这个少女,她是自己的生母周皇后给自己安排的侍读。
唔,四月二十九,她略微想了想,差点儿没一口水吐出来。
朱媺娖想要骂娘,但她非常好的修养让她忍住了。
她的记性不赖,在三百年后的日子也是熟读经史,什么顾诚版本钱海岳版本《南明史》、《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贰臣传》、《明季北略》、《明季南略》、《国榷》、《石匮书》、《罪惟录》等书皆是了然于心。
她当然记得四月二十九日是什么日子,李自成在北京行登基典礼嘛,同时谕示百姓出城躲避清军,并开始放火烧毁部分宫殿城楼。
啧,真浪费,宫殿招你惹你了,换个皇帝修还浪费民力。
要知道明天李自成就放弃北京撤退,后天多尔衮就来了。
这还不算什么最危急的,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李自成带走了自己的几个兄弟!然后丢在战场上!一个也没回来。却独独把自己给忘了,自己落在满清手里面成为了什么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呵,长平公主是自己一辈子最恨的四个字,这个封号对于她来说是耻辱,她是崇祯的坤兴公主,不是满清的长平公主!
朱媺娖阴沉着脸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李自成把自己带走也比落在满清手里面强,如果错过这个窗口期,自己就真只能坐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坐视《菜人哀》的面世,坐视李定国、朱成功、张煌言、李来亨、陈子壮、陈邦彦、张家玉这些人壮志未酬、宁死荒野、勿降!
她站在房门前,神色游移不定,她下一步该干什么,连个计划也没有。
她悄悄打开房门,向外面探头,发现隔壁是柴房,于是大模大样地从隔壁的柴房拎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柴刀出来。
“公、公主,你要干什么?”锦瑟害怕地说,国破家亡让她这个生活在宫廷中的小宫女吓破了胆,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做什么。
“去杀个人。”朱媺娖扭头向锦瑟一笑,脸颊上还有被亲爹砍出来的剑伤,衣衫也不整洁,转身大步离去。
她要杀一个人,杀可能是自己唯一在世的直系亲人,杀自己的外祖父,嘉定伯周奎。
虽然嘉定伯周奎并没有像许多史书中所写的那样,崇祯把太子等诸弟兄被交给周、田二外戚,又反手交给李自成。可因为北来太子案朱媺娖不能容他。
更何况昔日自己的父亲崇祯让周奎捐款,勉强才捐了一万两(有说一万两千两者),就连母亲周皇后拿出五千两银子给周奎,周奎都敢昧下两千两,只捐三千两。
面对李自成的夹棍,周奎给了多少呢?据说抄出现银五十二万两(一说五十三万两,一说七十万两),其他珍宝匹缎价值也有数十万两。
所以,朱媺娖攥紧手里的柴刀,周奎必须死。
李顺权将军李牟对周奎颇其礼遇,还拨给他几间小屋,让他免于拷掠,朱媺娖找他不难,周奎身边也无他人,见残疾的外孙女到来,颇为惊讶,“公、媺娖,你怎么来了,别让——”别人看见你。
周奎已经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了,朱媺娖在靠近周奎的那一刻,她眼睛盯着周奎的脖子,右手从身后甩出柴刀,对准这个全无心肝的外祖父。
要知道周奎在听说李自成进京时依然“宴然不动”,还在闯军来到他府上厚厚犒劳。所以朱媺娖杀他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柴刀并不锋利,可这个时候的朱媺娖非常冷静,没有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快准狠地对准周奎的脖子砍去。
周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自己脖子一凉,有风吹过喉管的凉爽。他下意识捂紧脖子,超强的血压让血喷了一墙,朱媺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向侧方一躲,躲开了这些血液。
他“赫赫”两声,倒了下去,他疑惑的眼睛还怔怔地望向朱媺娖,眼睛瞪得大大,不明白自己的外孙女为什么会杀自己。
朱媺娖一甩刀,冷笑一声,没兴趣给死不瞑目的外祖父合眼,对周奎的恨意造成的热血上涌已经缓缓褪去,只是拿周奎身上干净的衣服缓缓擦拭柴刀,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现在有两个路线,一是随李自成离开,好处是有一定概率能得到忠贞营的信任,坏处连刘宗敏都死了李自成自身也不安全。如果跟李过走,可自己凭什么跟李过走?除非……
二是走南明路线,现在还是有很多人侥幸南下到达应天的,比如方以智,比如张家玉,比如李长祥,1644年到1645年是一个窗口期,过了这个窗口期就要一隅对天下。
选哪个路线,朱媺娖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她不是自己的几个弟兄,有天然的大义,是不可能号令南明的。
算了,先找人吧,怎么也要把消息递到南明去。朱媺娖琢磨一阵,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不对,按理说自己身体并不好,断臂有国破家亡,历史上两年后就该死去,可自己杀人杀得如此容易。
她低下头看向血流了一地、死不瞑目的周奎,表情愈发古怪。
那么……她走出屋去,轻巧地跳到这偏僻院落的树上,疾步如电般掠过枝杈,又从枝头跳下来。
独臂神尼,她了然地想,自己其实颇为不喜《碧血剑》和《鹿鼎记》,梁羽生的《江湖三女侠》因为培养了吕四娘还算凑合。给自己拉郎配一个袁崇焕的儿子倒不算什么,一个颇为机灵的徒弟也不算什么,但搞错自己的封号可不行,自己是坤兴公主,不是长平公主!她又一次在心底重宣道。
天色渐渐变暗,朱媺娖就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锦瑟偷偷从房门中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公主——”她声音带着哭腔。
“锦瑟。”朱媺娖心平气和地说:“你先在那里等一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啊?”锦瑟看着残废的朱媺娖身手灵活地单臂翻上墙,张大了嘴巴。
夜风中朱媺娖疾走于偌大的京城,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伏在屋檐上,听着下面两个顺军路过这里,听他们对要灰溜溜离开北京城的抱怨:“都要离京了还巡什么街,白费功夫,马上就要把京师让给东虏了,万岁也……”
“小声点,万岁的意思是你能猜的吗?”另一人连忙在那里阻止。
“额知道。”这口音一看就是李自成的老乡,朱媺娖还默默趴在屋檐上,等这俩人走了再翻身离开。
原本她还没杀人的打算,可谁让这几位说着说着就在朱媺娖的侧下方,面对她在路边放水,嘴里还不干不净。
朱媺娖眼睛瞪得圆圆的,又亮又大,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她还不想惹事。紧紧盯着这两个人的动作和挂在腰间的刀。
自回来以后她就处于亢奋状态,先二话不说杀了自己的外祖父,然后满京城乱窜,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不代表自己想死。
她解下因为只有一只手费劲捆在腰上的柴刀,紧紧攥住,并用力咬住衣襟,以防不测。忽然一个人似有抬头的动作,她干脆先下手为强两脚一踹直接一个翻身扑了上去。
“撕拉——”这俩人完全没有防备,抱怨那个还没照面就被朱媺娖豁开小半个脖子,眼看是不行了。
“狗子。”另一个痛呼道,想要转身对敌,但一个扭身就被裤子绊倒了,摔了一个趔趄。
好机会,朱媺娖仿佛独臂神尼附体一般,大步向前,闪开那人下意识阻挡的双手,柴刀一扭一划便豁开了小半个脖子,那人下意识捂住脖子,可指缝里没有喷涌而出的鲜血。
朱媺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刀钝了,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一脚一个快准狠的女子防身术踹在对方身上。这下这人是不知道该捂哪里了,身体仿佛拱成虾米一样。
第二刀划的准了一些,她在现代还是学过解刨和中医。血液喷涌而出,成功处理掉另外一个顺军。
用柴刀偷袭剁掉路边两个巡逻的顺军后,她擦擦汗,捡走自己的战利品,先戴上顺军的羊毡帽,再拿走这俩人的干粮,最后捡起顺军的刀,更换掉用钝的柴刀,在京城的阴影下行走。
连杀二人再加上之前的周奎,搞不好朱媺娖的战绩在大明十六帝里面仅次于太祖成祖的存在,除了武宗自己亲手杀了一个之外,就只有自己亲爹杀妻杀女还不知道杀了谁可以一战。
她继续疾步走着,就环境而言,京师实在不怎么样,空间逼仄狭小,原本街上还有屎尿,可能是为了迎接新主,也可能因为那场耗掉大明最后一点儿元气的鼠疫,京师的卫生情况比朱媺娖遥远的记忆里要稍好一些。
在路上疾走,听声躲过街上的行人,时而翻过大街小巷,朱媺娖一面寻路一面感叹李自成和满清运气之好。
北京地区的鼠疫,居然在李自成和满清打过来之前就结束了。
《崇祯遗录》有记载,自崇祯十六年四月以来,“瘟疫流行,日死万馀人。黎明各门拥塞千棺,黄昏时街衢人鬼相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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