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茂突然来找,杨淮并不怎么奇怪。普陀寺的老和尚说过,一切皆有缘法;有时候缘起,可能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那么简单。他知道唐茂此举,是因为白天他那席话,所以在唐茂将他叫出画室后,便苦笑着说:“唐老师,你也别问我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茂笑着说:“谁说我要问你什么了,只是想请你放学后吃个宵夜。”
杨淮宠辱不惊,微微笑道:“有道是席无好席,宴无好宴,我就怕吃了你的宵夜,肚子会承受不住,还是免了吧。”
唐茂一拍他肩膀,苦笑道:“我好歹是你老师,请你吃个宵夜还委屈你了?小小年纪,哪里来那么多的弯弯绕?我看也不用等到放学了,我去给姚老师说一声,你立马跟我走。”
说做就做,唐茂马上就去画室给教课的姚凤芝老师打了声招呼,说他找杨淮有事,出来便不由分说的扯着杨淮,下楼而去。
杨淮只得苦笑:“放手放手,我跟你去还不行吗?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有基情呢。”
唐茂好笑的放开了他,有其带领,门卫都没阻拦,直接放行。唐茂拦了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将不情不愿的杨淮推了进去,直奔夜市。
烧烤还没上来,唐茂热情似火,先招呼杨淮干了三杯寡酒。杨淮被逼喝下三杯啤酒,苦笑着说:“这酒我喝得是莫名其妙。”
唐茂嘿然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杨淮一笑道:“关键是我的人生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啊。”
唐茂换个说辞:“那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杨淮抿嘴笑道:“此情此景,我倒是想起了一句话来。”
唐茂好奇问:“哪句话?”
杨淮笑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唐茂开怀大笑:“你这就有点小人之心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觉得你是个人才,想和你交个朋友。”
杨淮嘲弄道:“这话多少有点言不由衷了吧?有考倒数第一的人才?”
唐茂笑骂道:“一次考试成绩算个球啊,来来来,别矫情,继续喝。”
等到烧烤上来,他们都已经喝了六七杯了。唐茂本来在未来岳父家就喝了点白酒,这会儿又喝啤酒,白啤掺杂,已经有点微醺了,问杨淮:“我未婚妻的家庭背景,学校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杨淮装傻充愣:“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唐茂笑骂:“你小子少装蒜,别当我是傻子,我诚心待你,你就不能说句真话?”
杨淮笑了笑:“真想知道?”
唐茂说:“废话,快说。”
杨淮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缓缓说:“我爷爷曾经告诉我,身处一个环境,首先要了解清楚身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最起码要知道哪些人惹得,哪些人惹不得;哪些人可以交,哪些人不可以交。”
唐茂点头:“你爷爷有智慧。”
杨淮说:“所以在上学期,我基本上把班上的同学,授课的老师的底子都调查了一遍,其实只要有心,要调查清楚每个人的底细都不算太难。而且很幸运,我有一个棋友,对江湄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家庭情况,人脉关系,如数家珍,在下棋品茶间,偶有谈及。”
唐茂疑惑问道:“你那位棋友是?”
杨淮也不隐瞒:“普陀寺主持,如去法师。”
唐茂颇为惊讶,又是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不得;据说这位如去法师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参加过抗美援朝,回国后仕途颇顺,一路高歌猛进,年纪轻轻便有可能成为某省一把手,在大家都羡慕不已时,他却突然辞去官职,出家修道,云游四海;过了几年,又由道入佛,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法号,‘我佛如来,我便如去’,最后落地普陀寺。自从他到了普陀寺,普陀寺香火鼎盛,但凡来往官员,到任卸任,无不前往普陀寺求教一番,威望高得吓人。”
说着啧啧称奇,向杨淮竖起大拇指:“你居然能和他做棋友,真的是不简单啊。”
杨淮淡然一笑:“无他,投其所好罢了,如去法师有两大爱好,一是下棋,二是品茶;茶我不太懂,至于棋嘛,倒也不妄自菲薄,勉强能在他手底下走上几个回合。”
唐茂再次竖起大拇指,叹道:“已经很了不起了,如去法师的棋艺,在江湄市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能与之匹敌,可见实力不凡,如此看来,你应该是家学渊源。”
杨淮摇头:“倒不是什么家学,我家祖上倒是风光过,是地主土豪,解放后被枪毙;爷爷出生成分不好,师范毕业后没能分配工作,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到我爸这一辈,更加不如,初中尚未毕业,便成家立室,在我三岁那年,生计困难,我爸出门闯荡,在广州与人火拼,横尸街头,再两年,我妈郁郁而终,我跟着爷爷长大。”
唐茂叹了口气:“老爷子身体可好?”
杨淮说:“上半年去世了。”
唐茂再叹一口气,举起酒杯:“来,喝,不开心的事放在一边。”
杨淮举杯。
唐茂再问:“那你棋艺是跟谁学的?”
杨淮说:“启蒙是一位小学数学老师,北大数学系的高材生,因为在大学时代参与了一场政治活动,档案上有污点,只能在偏远的小镇里当老师;他教了我两年,两年后他把他的棋谱藏书全部赠送给我,然后就消失了,后来我才听说,他去了北京长城,从长城上跳了下去,结束了他再无希望的一生。”
唐茂长叹说:“人杰啊,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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