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在他宣誓完毕以后,身着华丽冠冕、面容难以辨认的男人用镶满宝石的佩剑轻轻拍打他的肩膀,象征着受封仪式即将接近尾声。
因为他还穿着那身仪式用的厚重盔甲,所以哪怕只是极轻的力度,都不可避免地发出了锵然的响声,对他造成了一阵雷击般的震颤。
“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这八点你都做到了吗?”
他一怔,血色的回忆于脑中一闪而逝。略带痛苦地狠狠闭眼,他的嘴唇都在发颤。
“没有。我努力去做了,然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随着他的回答,他单膝所跪的人忽的发出犹如干枯骨节摩擦的“咯咯”声,而后是一声愤怒的暴喝。
“那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的女儿!为什么她死了,而你还活着!”
他终于骇然抬头,看向他即将效命的国王。
压着纯金皇冠的淡金色鬈发下,是一张没有皮肉的骷髅的脸。它因没有嘴皮而暴露出牙床的嘴大张到下颌骨几乎要掉落的极限,黑洞洞的眼窝淌下两痕血色的泪。
盛装的骷髅兀自暴怒着,哪怕应该是恐怖的场景,在他看来都显得有些滑稽。
于是他也咧开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温热的液体划过面颊,原来真正在哭的人,是他啊。
……
……
这样的梦,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几乎每日都会纠缠着利普·凯特最深层的睡眠,如同攀附灵魂的阴影,于他的夜晚狞笑着徘徊不去。
梦中指责他的人会变,具体的场景、情况也会变,但责骂的核心内容永恒不变。
他犯了错误;他太过自大。
他宣誓的声音洪亮,回响在整个宫殿,墙上的历代国王皆是见证;当时他吻着她的手,誓言肃穆庄重到好似已经使用了灵魂为抵押。
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一生一世的人,却那样轻飘飘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每次他醒来,躺在冰冷的床上,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衣,他会感到一种深深的懊悔与痛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心中崩塌。而他的世界,也确乎崩塌了。
后来,在许多夜梦魇的折磨下,不断诘问自我的利普·凯特终于意识到,梦境的产生取决于他的意识。真正无法原谅他的,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那为何,我却独独梦不到你呢?难道说,你已经对我失望透顶,连梦里都不肯来骂我一句吗?”
甫自噩梦里脱出,仍旧处在失魂落魄的利普·凯特喃喃自语,低垂着头,紧握着放在膝上双手几乎掐进掌心肉里,仿佛在试图通过肉体的疼痛来转移内心的折磨。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的疑问。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响起,如同某种可笑的提醒,生命不会因为他的痛苦而停滞。
当然,生活也是一样。
叹息一声,利普·凯特透过狭小的飘窗观察到室外渐明的天色,不再沉溺于过去,摸索着下床,套上外衣和靴子,走出房间,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个月前,生活拮据到实在难以为继的利普·凯特不得已将自己发卖了。
自小开始,利普·凯特受到的一切教育,都是关于如何成为一名拱卫皇室的出色骑士。而特蕾莎·晨星公主遇难后,作为公主近卫的利普·凯特大受打击,失去了一切的才能,失去了骑士的身份。
无法再挥剑的他,没有一技之长,做不了平民的工作,甚至连家产都被没收了。
从前赐下的铠甲并没有被收走,但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因为没钱,为了维持生计,他早已经把能变卖的东西全部当掉了,包括曾被他视为荣誉的铠甲。
笑话,在生存面前,已经沦为笑柄的空虚荣耀根本就不值一提。
不过他的剑还没当,因为那是一把受到诅咒的魔剑,压根卖不出去。于是利普·凯特将它继续带在身边,如同一件具象化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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