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来,那盛放的木棉花,总会不经意地伸进我的窗口,在那些总是滴着雨水的湿漉漉的日子里,木棉花鲜艳的红就是我生活里的调味剂,给我的日子涂上了一抹亮色。它像是一簇火光,温暖了我黯淡的岁月。只是有时候我觉得木棉花是孤独的,它在盛开的时候没有一片叶子是属于它的。台风肆虐的晚上,那些花儿会扛不住风雨的摧残从枝头黯然离去。等到木棉花开尽的时候,叶子才会缓缓地冒出来,当深秋来临,叶片落尽的时候,木棉树开始酝酿花朵。花叶永不相见,这并不是彼岸花的专属,木棉也是一样。

人在最失意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家乡。要知道,我已经六年没有回老家了。前三年是因为没钱,当然,即使穷得叮当响,省下几杯奶茶,再省下一套衣服,路费还是能够挤出来的,但是回一次老家只有路费显然不够。后面三年呢,是为了响应就地过年减少流动的号召。说实话,这就是一个借口。这些年没回老家都是因为没钱。这虽然是个网络段子,但是很贴切地说明了我的处境,我的捉襟见肘的窘迫,所以引起了我的强烈的共鸣。我得记录下来。

比起囊中羞涩,我更害怕见到的是老爸眼睛里的失落。我很小的时候,老爸就对我寄予厚望,他一直坚信我是个可造之材。我经常会带给老爸惊喜,比如上幼儿园就可以默写生字500个,上小学一年级就可以数到1000。如果放到现在,这些都是小儿科,在太多有天赋的孩子里面,这只能算是正常人,但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山沟沟里的那个小学,就差不多算个神童了。

最让老爸笃信我有出息的是,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作文就经常会打满分。当老爸跟乌泥湾的叔叔伯伯们炫耀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人相信这事是真的,大家一致认为数学打满分有可能,但是作文满分根本不可能。这时候我爸会让我拿出试卷出来展览,然后所有人都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有时候还会收获一块两块的物质奖励,那是我最早得到的一笔奖学金。这样,我小小年纪就声名远播,当然也远不到哪里去,在那个网络不发达的年代,也就方圆十里地。不像现在,一个模仿秀就能火到国外,还能惊动外国高层。

虽然只是在小范围内有些名气,但是在我爸眼里,我就是那个了不起的孩子呀,我爸一直以为我能够继续完成他未完成的梦想,那就是上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学还没有扩招,因为稀有,大学生还是人们心目中的“天之骄子”。许多的农村孩子通过高考实现了几代人的夙愿,同时也实现了阶层跨越。我爸经常对我说:“曼婷呀,好好读,是个苗子,考上了就是铁饭碗。”

所谓铁饭碗,就是毕业后包分配工作,直接可以进入政府机关,也可以进入学校当老师,不需要再考公务员,考教师证,再考编制。但是这种情况在我开始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铁饭碗”被打破,包分配变成了自主择业。但是我们,包括老爸在内的人都不太相信,他不相信他一直崇拜的“天之骄子”会贬值得这么快,他坚信只要考上了就不愁没有出路。当时代的洪流涌过来的时候,那些水性不好的娃儿,是不可能屹立在浪尖上的。

当时我就应该告诉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惜上小学的我还没有接触到这句至理名言。我虽然觉得小学得个满分没什么了不起,但久而久之,我已经被老爸感染了,我竟然蠢到以为自己前途一片光明。这明显是被老爸带偏了。老爸的鼓励与赞美,让我变得更加盲目。

被我老爸带偏的,远远不止这一件事。比如那种易燃易爆炸的脾气,我也传承了不少,当然在经过社会的毒打之后,我变得温驯了许多。这也是生存之道。人都是会变的,老爸也一样。这些年他成了乡里远近闻名的和事佬,谁和谁有什么纠纷,只要他在场,都会劝上三五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挂在嘴边,也会付诸行动。近年村子里成长起来的和谐风气,老爸是贡献了不少力量的。就连老妈也常在电话里跟我说:“你老爸呀,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爸李伏生,一生要强,对于我上大学的这件事情更是有着非常深的执念。他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至于出生的季节,从名字上可以窥见端倪。俗话说“有福之人六月生”,从后面老爸的生活轨迹来看,这显然没什么科学依据。在他读书的年纪,赶上了上山下乡,天天喊口号贴标语,估计也没有时间学什么东西。那个时候上大学不需要考试,而是需要推荐,这种形式有点类似于汉代的“举孝廉”,当然标准完全不一样,老爸那个时候推荐的标准主要就是看谁家的成份好。

我们李家从清朝道光年间开始就是达官显贵,几代累积下来,成了方圆百里有名的“土豪”。当然并没有为富不仁,饥荒时节,总会搭起棚子施粥,“大善人”的美名乡野可闻。听爷爷说,当时那田地,少说也有几千亩,从村口一直到村尾,大部分都是咱祖上的田地,住在附近的人家基本都是咱李家的佃户。每年光收租就是很大一笔收入,加上也做些买卖,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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